卢家大奶奶许氏与平阳侯夫人胡氏进院子的时候,刚好瞧见三太爷低着头急匆匆地从屋里出来,一张老脸涨成猪肝色,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怒气。
到底是长辈,许氏和胡氏刚想出声招呼,他却已经低着脑袋沿着走廊冲了出去,根本没注意到她们两个人的存在。
胡氏对三房的人本就不大喜欢,见三太爷这般,心中愈发不喜,蹙眉扁嘴,不悦道:“三叔他老人家可真是忙。”
许氏温和地笑了笑,柔声道:“他们那屋人多,自然事情也多些,倒也不奇怪。”许氏要过继嗣子的消息传出去之后,就属三房的人蹦跶得最欢,从昨儿上午起,三太爷的两个儿媳妇就把几个孩子轮番地往许氏这边带,言辞间对旁人家的孩子诸多打压挑剔,对自家孩子却不吝赞赏。
若是那几个孩子果真机灵聪慧也就罢了,偏偏没有一个许是瞧得上的,她又不好出言赶人,心里头说不出的憋屈。故今儿一大早,她便躲到了胡氏这边,总算是清净了。
说话间,二人已经到了房门口,屋里伺候的小厮书文早听到声音出来迎,开门笑道:“大奶奶好,夫人好,侯爷正在屋里呢。”
屋里的卢之安早已起了身,朗声问道:“大嫂也过来了?”
胡氏笑道:“平翠园吵得很,嫂子便到我屋里躲躲清闲。”进了屋,胡氏让了右边的位子给许氏,自己靠在卢之安左手边的椅子上坐下,又问:“方才瞧见三叔气冲冲地出去了,难道在你这里受了编排。”
一提到三太爷,卢之安的脸色便有些不好,冷哼了一声方回道:“又不曾冤枉了他,有什么好气的。”说罢,又把三房如何抢占卢瑞姐弟俩宅院,欺凌两个孤儿的事情一一说与她们听。
胡氏和许氏闻言,也是满肚子火气。她们是女人,心思本就细腻柔软些,听得那两个孩子被赶到外头荒宅里住下,仅靠着小姑娘一个人上山采药为生,顿时又气愤又同情。胡氏立刻怒道:“这三叔未免也太过分了,便是无亲无故的外人,也不会做出这种有损阴德的事来,他竟这般不要脸面。可怜那两个孩子,本是官宦出身,早些年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疼的,而今竟过得这般艰苦……。”说着话,眼圈儿都已经红了。
卢之安叹道:“可不是呢,这瑞哥儿我见了两回,不论是心性人品,还是学识见识,都是极佳的。老宅的这些孩子们当中,就属他最出色。早上我让书平唤了他过来,那孩子就穿了身拼接了不知多少回的旧袍子,看得我心里头十分不舒坦。”
胡氏听到此处,忽然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悄悄朝许氏看了一眼,见她面如如常,心里不由得又是一叹。
这些年来,许氏对过继嗣子一事一直不热心,若不是太夫人柳氏一直在她耳边念叨着,只怕这次她根本就不会回老宅。不过,便是回了,想要寻个合适的孩子也不是易事。单看许氏的反应,想来是没有一个满意的。
至于卢之安看重的卢瑞,胡氏很快又打消了念头,不说那孩子是四房唯一的血脉,便是这年岁也不合适。若真要过继个孩子,自然是越小越好,养在身边才能养得亲近,不然,弄个稍稍大些,累死累活地把人拉扯大,最后人家满脑子都只有自己亲生的爹妈,那才真正地不划算。
“既然夫君都知道了此事,回头定要替那姐弟俩主持公道。既然孩子们都小,又没个进项,不如让族里每年接济着,好歹等瑞哥儿长大了才好。”胡氏柔声提出自己的意见。
卢之安却道:“我倒是想把瑞哥儿带到京城去。他极是聪敏,读书写字都是极好的。你也晓得,虽说我发了话,他们不敢违逆,但对瑞哥儿也生不出多少顾惜之心,哪里会多家看顾。那孩子到底年纪小,我怕他在这里被耽误了。”
胡氏闻言,立刻笑着附和道:“夫君说得是,是我考虑得不周到。瑞哥儿进了京也好,他与熠哥儿年岁相仿,回头熠哥儿倒是多了个玩伴。有瑞哥儿在,熠哥儿读书说不定也会认真些。”
许氏听得他们夫妻俩一唱一和,不由得暗自好笑,想了想终于开口问道:“侯爷跟那孩子说了?”
卢之安脸上顿时显出为难又郁闷的神色,摇头道:“是说了,可那孩子立刻就拒绝了。”
“为什么?”许氏和胡氏都觉意外,异口同声地问。这府里上下,哪个不是卯足了劲儿想讨好卢之安,若是谁得了这样的机缘被他看中要带进京,不晓得要如何地欢天喜地,这瑞哥儿竟如此果断地拒绝了,难怪许氏和胡氏都如此惊讶。
卢之安苦笑摇头,“我倒是问了,他说家里头还有个姐姐,不能丢下她一个人进京。”
胡氏笑着松了口气,掩嘴朝许氏道:“果真是少年心性,不过这孩子倒也是一片赤诚。”说罢了,又朝卢之安道:“既然瑞哥儿丢不下他姐姐,不如把那姑娘也一起带回去。左右我们府里人不多,孩子也少,嫣儿不是整天嚷嚷着说连个玩伴都没有吗。对了,那孩子多大了?”
卢之安皱眉想了想,不确定地回道:“怕不是有十二三岁了。”
许氏“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展眉朝胡氏道:“再过两三年这孩子就要说婆家了,弟妹倒是可以提前摆一摆谱。”既然胡氏答应把卢家七娘接回京,日后她的婚事只怕也要落在胡氏身上了。
胡氏喜洋洋地笑道:“还是大嫂了解我,我呀就是爱摆谱儿。”便是把七娘接了回去,不过是添些嫁妆,可得到的却更多。一来卢之安对她愈发信任,二来又得了个好名声,更何况,若是瑞哥儿日后再考得功名,她也算是他们姐弟俩的恩人了。
许氏笑笑没再说话,倒是卢之安考虑得还要周详些,想了想才叮嘱道:“此事先不急,回头你再去打听打听那姑娘的品性如何?家里添人不是小事,了解清楚了,回去跟母亲也好回话。”
胡氏赶紧应道:“夫君放心,我自然会谨慎小心。”
这边他们几位说得兴起,卢瑞也被卢熠拽着到了前院。
院子里或坐或站地拥了一群小孩儿,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不过刚学会走路,全挤在一起,十分嘈杂。中央的小花坛里站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生得粉雕玉琢的,活像年画上的小娃娃,只一眼便让人心生欢喜。小姑娘正是平阳侯府的小姐卢嫣,在卢家排行十二,本应唤作十二娘,但她长在京城,并不依照族里的排行称呼,所以府里的下人们都称她为大小姐。
“哥哥,哥哥——”卢嫣瞧见卢熠,立刻迈开小短腿儿朝这边奔过来,奶声奶气地问:“你怎么才来呀?”说着话,又好奇地看了看卢瑞,凑到卢熠耳边小声问:“这是谁啊?”
卢熠作不耐烦状,但声音并不高,“你以为我跟你一样整天闲着没事儿干呢?还做风筝,都是小姑娘们的玩意儿。”说话时,又不悦地斜睨了四周一圈,小声问:“怎么把他们全叫过来了?”
卢嫣噘着嘴,委屈地回道:“可不是我把他们叫过来的。哥哥,这是谁呀?他长得真好看。”小姑娘依旧不屈不饶地继续追问,眼睛盯着卢瑞,一脸好奇。
卢熠立刻不高兴了,恼道:“他有我好看吗?眼睛没有我的大,而且还没我高呢。”
卢嫣笑嘻嘻地不说话,歪着脑袋朝卢瑞笑。卢瑞还没见过这么可爱漂亮的女娃儿,瞪大眼睛朝她看,又好奇又专注的样子。待见卢嫣朝他笑,他也咧嘴露出满口白牙,圆鼓鼓的小脸上满是单纯的和善。
三房的卢秀平日里最瞧不起卢瑞,而今见他竟与卢熠兄妹俩打成一团,心里十分恼怒,忍不住高声喝道:“卢瑞,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卢瑞最瞧不上的就是卢秀,满肚子的稻草不说,偏偏还爱做才子腔调,所以平日里就不爱搭理他,而今见他对着自己颐指气使的,心里头就更不高兴了。听了他的叫唤,不仅不乖乖应声过去,反而装作没听到似的把脑袋偏过去,一脸认真地朝卢嫣道:“你要做风筝?做好了么?我就会做哦!以前姐姐教过我的。你想做老鹰的,还是蜻蜓,还是蝴蝶……。”
卢嫣本就是头一回弄这玩意儿,几个丫鬟也没经验,折腾了半天,连风筝架子都没搭好,听了卢瑞这话,立刻兴奋起来,赶紧抓住他的手往花坛边拉,边走边道:“太好了太好了,我们正头疼呢。”
卢熠见状,生怕自个儿落了单,赶紧追过去,嘴里还高声喊道:“我也会做风筝,妹妹你想要老鹰的,还是蜻蜓的,还是蝴蝶……。”
卢秀被卢瑞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折了脸,愈发地气恼,只是碍着卢熠兄妹俩在场不好发作,狠狠地等着卢瑞恨得咬牙切齿。偏偏卢瑞就是不看他,愈发地把他气得够呛。想了想,他终究还是记得母亲章氏的叮嘱,务必要好生讨好侯府兄妹,只得强作欢色,勉强挤出笑脸来凑到卢熠身边,没话找话地道:“熠哥儿要扎风筝?我们家有个下人,家里本就是扎风筝的,不若叫他过来帮忙?”
卢熠心里头虽不待见他,但到底不好视若无睹,只板着小脸回道:“本就是图个乐子,自己扎着玩儿的,扎得好不好都不打紧。”他说话时候面色很不好,几乎是已经明明白白地写着拒绝了,可卢秀偏生不识趣,继续缠在一旁不肯走,嘴里还笑话道:“那可不成,回头若是连飞也飞不了,岂不是成了笑话。熠哥儿可莫要信卢瑞的话,他也就是一张脸还见得人,其实人可笨了,什么也干不好……。”
“怎么会呢?”卢熠歪着脑袋看他,故作不解,“我听我爹说,瑞哥儿可聪明了,书读得好,字也写得好。昨儿他作的那首诗,我爹还念叨了好几回呢。”
一说起昨天下午作诗的事,卢秀的脸上顿时涨得通红,偏不敢对着卢熠说什么,只狠狠地剜了卢瑞一眼,狼狈地逃了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