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陪着卢瑞和卢熠说了一下午的话,又一起吃了晚饭才回到倚梅园。
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眼看天色渐晚,她这才回了房。将将进屋,就听见采蓝疑惑地小声嘟囔,“这窗户怎么开了,明明走的时候我还特意关了下的,定是兰心进来开过,这小丫头,说过多少回了不准进来,她还不听……。”
七娘心里一突,隐隐约约猜到了什么,赶紧出声打断道:“许是我临走时推了一把,屋里有些闷,想透透气。”
采蓝闻言,赶紧赔笑道:“这两日天气忽然转凉,奴婢怕小姐冻到,所以才总关着窗。”
七娘笑笑,并不说话。进了里屋,她愈发地心神不宁,一双眼睛不住地朝屋里四处搜寻,一切似乎都还保持着出门时的样子,并无什么异样。七娘这才稍稍放下心来,靠在梳妆台前的凳子坐下,又想了个借口把采蓝支走。
待人一走,七娘飞快地在屋里搜寻了一遍,很快发现了枕头底下的书信,顿时又羞又恼,又怕被采蓝发现,赶紧把信塞进被褥底下,自己则装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重回梳妆台前坐下。
因心里记挂着被褥下的书信,一晚上七娘都有些心不在焉,戍时刚过,便和采蓝说困了要睡下。采蓝赶紧去给她整理被褥,也被七娘拦住,强笑着道:“不是早说了不必给我铺床么?这点小事我自己做就好。”
她先前的确特意叮嘱过,只是采蓝素来习惯了做这些,难免总记不住,赶紧缩回手,笑道:“那奴婢去给您烧壶茶,省得您晚上口渴了找不到水喝。”
七娘从来不让采蓝陪床,便是有时候身体不大舒服,也只会让采蓝在屏风外搭个床休息。晚上起夜、喝水都是她自己做,所以采蓝每回都要把一切都准备妥当了,才会回去睡觉。
每晚睡前七娘总要看几页书,采蓝细心地把烛台放到床边的矮凳上,又端了热茶放在一旁,尔后才告辞离开。等听到她的脚步声渐渐走远,七娘这才跟做贼似的小心翼翼地从被褥下翻出那封信来。
飞快地拆开了,一目十行地看完,七娘顿时气得直咬牙。信很短,字迹也不甚工整,看得出来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有些急,里头只说有要事要去一趟并州,尽量在重阳之前赶回京城。这些倒也没什么,要命的是,他在信的最后却偏偏叮嘱了一句,不要与常家大公子说话。
“啊呸——”七娘没好气地把信塞到被褥下头,嘴里小声地骂了一句。
他要去哪里,要去干什么,她才不关心呢,就算他明年才回来,也和她没有关系!
七娘心里想,脑子里忽然又想起很久以前邵仲偶尔说过的那句话,不由得暗自揣测,那个看起来老老实实,像只小白兔似的常家表哥是不是曾经得罪过邵仲,要不然,邵仲虽说狡猾了些,也还不至于坏到去诅咒人家早死。
至于旁的,什么不要和常表哥说话之类的叮嘱,她一个深闺女子,哪里能随便和人说话的,也只有像邵仲那样恬不知耻的小流氓才敢翻墙进屋。
他这样的行径,简直就是坏透了!可是七娘的心底却生不出半点要告发的心思。
这样很不好!七娘告诉自己。她的脑子里有个小人儿不断地提醒她,戏文里那些没脸没皮的小娘们儿就是这样被更没脸没皮的臭书生给勾走的,她要是再这么下去,迟早得跟那些人一样。可是,还有另一个声音又在悄悄地说,她又没做什么,做坏事的全是邵仲那个小流氓,可不关她的事。
想着想着七娘就睡着了,而且这一觉她睡得很安逸,闭上眼睛没多久就沉沉地睡了过去,第二日醒来洗漱的时候,采蓝略略惊讶地笑道:“大小姐今儿气色真好。”
“唔?”七娘闻言,又对着镜子看了两眼,里头的少女果然肤色白皙通透,脸颊处有自然的红晕渗出,白里透红,分外诱人。她本来皮肤就还算白皙,绕是先前在乡下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曾晒得漆黑,而今到了京里,日日好生将养着,皮肤愈发地细嫩,比起原来自然要漂亮许多。
“昨儿晚上睡得好。”七娘努力地不去想被褥底下那封信,抬头朝采蓝笑,“今儿早点去给奶奶和母亲请安。”
她先去给许氏请安,尔后才与许氏一道儿去了老太太哪里。才将将进门,就听到老太太说话的声音,“……但愿如此吧,就盼着老天爷开眼,再也莫要为难那孩子了。”
“母亲这是在说谁呢?”许氏才进门,老太太便挥手让丫鬟搬了椅子过来让她坐,口中道:“快坐下,快坐下,我们娘儿俩不必这般拘礼。方才董嬷嬷说隔壁的仲哥儿去了并州求医,我这不是盼着他能把眼睛治好么?”
“仲哥儿去治眼睛了?”许氏又惊又喜地道:“先前听说他让梁康去请大夫,结果也不知出了什么事儿,一点后话也没有。这回既然千里迢迢地赶去并州,想来定是寻了个靠谱的大夫,说不定等下回来府里的时候,他就治好了呢。”
“我可不是这么盼着么。”老太太叹了口气,摇头道:“老天爷不开眼,让这么好一孩子吃了那么多苦头。就希望他苦尽甘来!”
许氏也跟着唏嘘感叹了一番。七娘在一旁听着她们感叹邵仲的身世,心里头怪不是滋味。
虽说晓得邵仲是自己出的府,也知道他素来狡猾绝不肯吃亏,可是,若不是因为被伤得太深,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会与自己的父亲生分至此。看他在侯府里陪着老太太说话的样子都能瞧出来,那个人虽狡猾了些,性子却是极好的,细心又温柔,要不,能哄得阖府上下都对他称赞有加。
可是,他能让所有的人都喜欢他,却依旧被自己的亲身父亲拒之门外,想必他的心里也是极难过的。
邵仲虽不在京里,可七娘的耳朵里却总是听到他的名字。一会儿是瑞哥儿长吁短叹着邵先生不在,都没地儿窜门了,一会儿又是卢嫣噘着小嘴郁郁寡欢地抱怨说邵先生好几日不来府里,都没有人悄悄给她塞糖豆,抑或是老太太絮絮叨叨地说起他而今是不是到了并州,不知那眼睛治得怎么样了……
这一晃又过了半个月,七娘的日子都波澜不惊地过着,每日里看看书,绣绣花,抑或是陪着许氏说说话,偶尔领着卢嫣在园子里扎风筝,也时不时地去卢瑞那里转一圈。许氏的妹妹,也就是嫁到常家的那个姨母来过府里一回,拉着七娘说了好一阵话,只不过,这次随着她一起来的,并非常家大公子,而是常家的三小姐,与卢嫣一般大,两个小姑娘很快就说到了一起,笑笑闹闹的,别提多开心。
又过了两日,展府送来请柬,展云朵十三岁生辰,虽不大摆,却还是邀了几个相熟的朋友过府一聚。卢嫣也接了请柬,所以许氏依旧央了胡氏领着七娘一起。
孟氏那边儿也得了消息,听说七娘和卢嫣要出门,便厚着脸皮来寻胡氏说项,说是卢玉整日闷在家里头人都要闷坏了,想让胡氏带着她一起出门见见世面,也省得老太太总说卢玉小家子气。
她都这么说了,胡氏也不好推脱,便笑着应了。到了临走的时候,孟氏才把卢玉给送到门口。一见卢玉的打扮,胡氏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
因考虑到是展云朵的生辰,不好夺了主人的风头,七娘和卢嫣都特意低调装扮,虽也是簇新的衣裳,但颜色都相对素净,配饰也不多。可卢玉这一身,简直就是要去踢场子的,一身玫红的长褂子,上头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更要命的是,每朵花的花蕊上还用金线串着小颗珍珠点缀,真正地富丽华贵。
见胡氏脸色不悦,孟氏只道她不喜自家女儿夺了卢嫣的风头,竟微微有些得意,仰着头假装谦虚道:“哎呀这身衣服是玉儿她舅舅从江南采买回来的,本来我说不要,他非要送。这么贵重的衣裳,怎么能给玉儿穿呢。”
老实说,这身衣服不论换了卢嫣还是七娘,倒是都能穿得出来,可套在卢玉身上,怎么看怎么都有些别扭。卢玉的性子有些懦弱,正如老太太骂得那样,总是缩手缩脚显得小家子气,平日里穿得素淡,倒还有几分小家碧玉的味道,而今换了这身华服,怎么看都像是借了旁人的衣服来穿一般。
当然这话胡氏绝不会开口说,只朝孟氏微微点了点头,便让下人扶着卢玉上了马车。卢嫣见状,悄悄凑到七娘耳边耳语道:“二姐姐平日里还挺好看的,今儿怎么觉得这么奇怪。”
七娘拧了下她的手背,小声道:“别胡说。”
卢嫣撇撇嘴,听话地安静了下来。
马车里,卢玉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里,呼吸急促,神态紧张。七娘朝卢嫣使了个眼色,卢嫣会意,想方设法地找话题与卢玉聊天。只是卢玉本就不善言辞,又一向被孟氏关在三房院子里不怎么出门,这会儿愈发地沉默寡言,卢嫣一个人在那里说了半天的独角戏,累得不行,无力地朝七娘做了个无辜的鬼脸。
展府距离侯府并不远,马车走了一段路后便到了地儿,外头的下人去敲了门,很快的府里便有人迎了出来。
胡氏领着三个女孩子下了马车,展府的老嬷嬷一路殷勤地引着她们进了后院。
展家在京城里也有上百年的传承,算得上世家大族,这府邸自然也是气派异常,倒比侯府的规模还要大些。进门后走了好一阵,才到了后院,肖氏早得了消息在院门口迎着,瞧见胡氏,飞快地上前招呼。
七娘和卢嫣上前与肖氏见礼,卢玉见状,也赶紧跟在后头行礼问安。瞧见卢玉的这身盛装打扮,肖氏脸上的笑容一僵,很快又恢复常态,笑着朝胡氏寒暄道:“这几日不见,怎么见你越来越年轻了。”罢了,眼波又在卢玉身上打了个转,低声问:“这位想必就是府上的二小姐了?”
胡氏无奈地笑了笑,“正是。”说罢,又回头招呼卢玉过来与肖氏见礼,柔声解释道:“是个老实孩子,就是性子有些内向。”
肖氏想来也是听说过侯府三太太的做派的,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随手从怀里掏出个荷包塞到卢玉手里,柔声道:“头一回见面,婶子也没准备东西,二小姐莫要嫌弃。”
卢玉的脸顿时涨得通红,连连挥手表示不肯收。肖氏的笑容愈发地僵硬,胡氏见状,实在看不下去了,只得出声提醒道:“玉丫头莫要推了,再推下去,只怕你婶子还以为你嫌少呢。”
卢玉闻言,立刻不动了。
七娘生怕她还要露怯,赶紧过来招呼卢玉,笑着道:“我们去后头寻云朵说话,莫要打扰二婶婶和肖婶婶了。”说罢,她和卢嫣一人架着卢玉一只胳膊,赶紧把人拽去了后头的院子。
胡氏与肖氏对视一眼,齐齐地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