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城往西南数十公里外就是简城,当初这两块城池都是白起从赵国手中夺占去的,现在成了秦国袭扰赵国的桥头堡。
昨夜下的雪还积在城头没有化去,冬日微弱的阳光与刺骨的空气相比几乎不值一提。简城东门城楼上负责瞭望的哨兵吸着鼻涕,不露痕迹的挪着脚,勉强算是取暖。突然远处出现稀稀拉拉的人影,徒步艰难地在雪地里跋涉着,人数似乎不少,还扛着大旗,隐约写着“秦”字。
这显然是一支军队!他立刻跳了起来,冲下瞭望塔报告给了守军都尉樊攸。
樊攸接报脸色丝毫没变,一边命令全军警戒,一边快步冲向城头查看。雪后的早晨视线格外清楚,银装素裹的世界中任何一个移动的小黑点都能被第一时间侦测到。
他眯缝着着眼睛,眼角的皱纹如刀刻般深而密。如果是敌国大规模进攻,这些士兵人数不免太少,而且根本不成建制,三三两两散乱不堪,更像是残兵败将。到底是长期作战经验丰富的将领,他命令城头的弓箭手开弓蓄势,以备不测。待到那些散兵走到城下时,他俯瞰着下方高声喝问道:“来者何人?”
下方的士兵穿着秦军的甲胄军服,梳着歪髻,用一口标准的咸阳腔答道:“额们是祁城滴守军,赵军打过来咧,额们好不容易跑出来,其他人都被杀死了!”
樊攸听完一愣,随即惊出一身冷汗,祁城被攻陷?自己驻守的简城竟然一丝消息也没得到!这样寒冷的天,他却觉得脑子热得像一锅汤一样,他赶紧对下方喊道:“你们的都尉呢!”
“王都尉被杀了,只剩下额们这些人咧。”说完他紧张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慢慢出现赵国骑兵的身影,他们挥着弯刀,如死神般风驰电掣,眼看就要冲杀到跟前了。他惊恐地睁大眼睛,不顾一切冲到城下拍门大叫:“开门!开门!快放额们进去!额们拼死才杀了出来,不能就这么让额们死在外面!开门!”
原本散乱的秦军残兵逐渐聚拢到一起,总有三五百之数,他们拍着铜门哭喊着,声音凄厉。
樊攸见赵军快要杀近,又觉得残兵着实可怜,于是赶忙下令开门放他们进来。
当城门洞开的刹那,刚刚还在城下操着咸阳口音与樊攸对话的秦兵嘴角露出了胜利的微笑,他装模作样的拖着腿,一瘸一拐地慢慢走入城门,城内的秦军眼看赵国骑兵越来越近,赶紧催促他动作快些。
残兵们不敢拖拉,生怕自己动作太慢而被关在门外,于是争先恐后进了门。守军见自己人都已经进来,正准备关闭大门,突然刚刚进门的祁城残兵拔出武器,砍向身边毫无防备的秦兵。
“你们在做什么!”有名守军反应极快,察觉到身后的异样,迅速躲开了攻击,大声质问。
刚刚那个用咸阳话叫门的秦兵诡异一笑,用纯正的邯郸话告诉他:“在攻城!”
常与赵国交战的兵卒第一时间明白他们是赵军,可是还来不及喊出,就被猛力一斩,血溅五步,含恨而死。
此人正是狼军的王阿龙,他昨夜协助攻下祁城后,只做了短暂的休整,就被赵相如命令伪装成祁城的残余秦军逃向防守更加牢固的简城,用计骗开简城大门。现在计策成功,秦军措手不及,城门大开。
守门处的秦军人数不多,谁能料想到刚刚还是一群残兵败将、毫无士气的人,进了门后突然换了副面孔,他们屠杀穿着秦人的服装屠杀着秦军的士兵,而守军根本分不清哪是自己人,哪是乔装的赵军。都尉樊攸听到城门内短兵相接的声音,知道不好,大批赵军骑兵已经冲到城下,他连忙吩咐城楼弓兵放箭痛击,然后带着亲兵赶紧往城门跑去。此时已有属下飞身来报:刚刚放入城的根本不是祁城守军,而是乔装改扮的赵国军队,进门后他们迅速砍杀了城门部队,由于服装相同,混杂在秦军中难以分辨。
樊攸听完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气得暴跳如雷:“赵国小儿!竟敢耍诈欺我!”
这边亲兵扶着他,赶紧询问对策。城头弓兵见赵军骑兵靠近,匆忙放箭。一轮箭雨后,不少赵军中箭滚下马身,有人摔折头骨,当场气绝;大部分则是被后面来不及停下的马蹄给踩成肉泥。
只是秦军攻击面有限,而且赵军骑兵的移动速度太快,只两轮箭雨过后,赵军的先头部队已经冲入城门,王阿龙等人迅速撤向城门两边,将他们放入,骑兵一入城,带着巨大的冲击力将残余的简城守军分割开来,左右开弓将他们砍翻,东门不攻自破,陷入混战。
樊攸眼见已不可守,迅速调整战术,他命令全体步兵扼守城内各个咽喉要冲,弓兵占据城楼继续进行射击。经验告诉他,骑兵虽然速度奇快,但在城内机动性难以施展,灵活程度也不如在野外作战,必然能够拖住他们。只要将已经入城的赵兵分割包围,关上城门,那么守住简城依然是有希望的。
此时的秦军体现出非凡的素养,他们在接到命令的一瞬间就迅速开始执行,虽然惊慌却没有人逃跑。秦军的弓兵隐藏在城头塔楼上,不仅居高临下控制了制高点,而且位置隐蔽,不易被流矢击中。
简城比祁城更大也更繁华,街道巷陌星罗棋布、十分狭窄,不利于骑兵深入。突入城中的赵军只能排成纵队前行,渐渐失去了速度。简城守军有两万之众,闻讯后从四面赶来东门支援,步兵不计成本,以人海战术行成肉盾围堵上来后,将赵军先头部队逐渐分割包围。
在巷战中,步兵要比骑兵灵活得多,他们举着戈、矛、戟,可以从很远处对骑兵进行攻击,而骑兵防御性最差,他们都不配备盾牌,只着软甲,远程防御几乎为零。兵器只装备了臂弩和弯刀,难以进行长距离的攻击。昨夜在祁城一战中表现突出的都尉乐乘所部,这次冲在了最前面,位置又恰好处在城楼守军弓兵的攻击范围,于是瞬间伤亡过半,在与前方步兵交战的几个骑兵已经被长兵戳中,摔在地上,被守军的乱刀砍死。马儿突然失去了主人,被街巷中的人挤得无法动弹,只好站在原地摇着尾巴。
樊攸站在城楼高处,眼见形势有了转机,心中略定,沉稳指挥着从别处赶来的部下投入战斗,局势对赵军来说越发不利。
乐乘一马当先,杀得满身是血,见此情景不禁勃然大怒:太后半个月前制定了攻打简、祁二城的详细计划,使得是连环计,用狼军夜袭祁城薄弱防守取得城门控制权,趁夜放赵军进入,里应外合夺占祁城。再利用祁城失陷的消息,一部分狼军伪装成秦军,骗开大门。赵军则佯装攻击所谓的秦军残兵,利用骑兵的速度,趁城门混乱时冲入,以减少攻城带来的损失。太后曾经对是否在简城一战中使用骑兵颇为犹豫,毕竟骑兵在城内作战不占优势,一不小心容易造成大面积伤亡,而太后偏偏对骑兵极为宝贝。乐乘是自己找到太后,在她面前立下军令状,才换到了今日攻城先锋的位置。只是刚刚入城不久就折损过半,怎能不让他又急又怒。不过好在他在这样混乱的环境中仍然保持着清醒的头脑,此时无论是下马还是调转马头,都只有死路一条,唯一的办法就是杀出重围。
各门前来的增兵源源不断,而后续的赵军骑兵也已经进入简城,上万人到了一处,让东门附近的大街小巷被挤得水泄不通。
但显然陷入苦战的只有赵国的正规骑兵部队,反观之前换装的狼军,处境就要好得多。他们因为身穿秦军服装,混入秦军中,很多人难以区分,经常莫名其妙就被身后的暗剑扎死。
樊攸俯瞰城东的混战,心中却总有一种奇怪的阴影挥之不去,赵国只派了这一小股骑兵攻城?即便是耍阴招骗开城门,难道就这样自信仅靠这几千人便能消灭城内数万守军?何况他是遭到偷袭,此次率军前来的赵军将领是谁,他并不清楚。其余人倒还不怕,他最担心两个人:廉颇和赵太后。廉颇用兵谨慎,若是他带兵,行此险招定是有了必胜的把握;若是太后用兵……樊攸心里一沉,他从未与太后交过手,只是听闻太后用兵不拘一格,鬼魅无常,让人永远猜不出她的目的。
不过眼见胜利的天平渐渐朝自己一方倾斜,樊攸还是暗暗松了口气,庆幸赵军的攻势应是到此为止,没有后招了。赵军的骑兵似乎十分精良,上面配有的马具他竟从未见过,但显然十分好用,他决定等战斗结束后拿回来好好研究。
就在他窃喜的时候,北边突然传来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