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女公子们在赵国宫中待了数日,渐渐熟悉了,也不如刚来时那么拘束。赵相如只偶尔闲暇时召她们来说话,其余时候都是吩咐下人照应起居。
其实赵相如虽然并未亲眼去瞧,但宫中到处都是她布下的眼线,每天都有人将五位魏国女公子的一举一动告诉她。
魏环每日起身后除非有太后召见,否则绝不出门,只与自己带来的侍女和亲妹妹魏莹说话,其他几个庶妹全不理睬。
赵相如寻思她年岁不大,心气倒不小,但也足够谨慎,想着若选她做王后也是不错。只是这相处时日不过才三五天,看不出什么端倪,一面吩咐下人们继续盯着,一面让人找来公主媛。
媛进来后行了礼,端端正正坐在席上,垂头不语。
赵相如将她养在名下也有一年了,这一年中,两人见面的次数不多,媛的话也一直很少,但每次赵相如看到她,都能察觉她的变化。原本在宫中无人在意的小公主也慢慢长大,身量渐渐舒展,眉眼也开阔起来。虽然她的相貌不似魏环如牡丹、芙蓉花般那样让人惊艳,却如同暮春的蔷薇,轻轻浅浅,明妍动人。
赵相如很是欣慰,即便自己捂不暖她的心,她也能成为一枚很好的棋子,为她为赵国贡献一份力量。
“媛,魏国的几位公子来了我国几日,老妇拨不出时间见她们,你与他们年纪相仿,好好陪陪她们,也算尽一尽地主之谊。”
“敬诺。”
“听说你近来在跟乐师学习鼓瑟?可有进益?”赵相如笑容可掬地问道。
媛的面容十分端庄,一丝变化也无:“媛刚刚习完指法,不成曲子。”
赵相如鼓励道:“愿意学总是好的,只是瑟音哀戚,你的心境也要开阔些才好。”
“诺。”媛敛眉答道。
这几日,媛听从太后的吩咐每日都来魏国公子客居的宫殿内与她们闲叙,她性子一向冷淡,又与这些女孩子不熟悉,因而坐在那里话说的极少。
想着媛是太后的女儿,赵王的妹妹,魏环觉得可以提前搞好关系,因此拉着她说了不少话,其他三位魏国的庶女面对这种情况只是客气的搭了几句,并不敢多说。倒是幼女魏莹,因为年岁最小不谙世事,还会问东问西的。其实她天生活泼,只道这次是出来玩的,在家中时被母亲严厉警告,面见赵太后时要恪守礼节,一路上被姐姐魏环教训了,所以刚进宫时十分安分,这会儿早受不了了,缠着问了媛许多事情。好在媛虽然不爱多说,却也有问必答。
莹因为还小,问着问着话题就百无禁忌,开始问到赵王义身上。
“姐姐,大王长得什么样子?我们道今天都没见过,只见了太后。太后好年轻好美……。”莹叽叽喳喳地说着,坐在一旁的魏环低声斥责了她一句“无礼”,却也竖起耳朵想听听媛口中那个未曾谋面的年轻赵王,太后如此美貌,不知那个也许是她未来夫君的人相貌如何。
媛沉默地想了一会儿,才有些抱歉道:“其实媛并没有多少机会见到大王,不过他承继了太后不少优点,姿容甚美。”
莹倒还好,魏环听完一抹红云立刻浮上脸颊,也算是为自己的好运感到高兴,只是念头一转,有疑惑道:“媛不是赵王的亲妹妹吗?怎么也很少见到大王。”
媛如实道:“我并非大王亲妹,只是太后垂怜,去年将我寄养在自己名下,我的生母是田长使。”
环一向自恃出身,最看不得庶女,原先她以为媛是太后亲女,才对她这般热情,现在得知媛的身份不过是个小小长使的女儿,就将她看低了一层,待她也不如刚才。
媛虽然一直不说话,性子冷淡,但数年来在宫中独自生活的冷暖与艰辛早就练就了她十分敏感的心。对于环的变化她也立即感觉出了,不过表情却没有一丝变化。
一边不爱说话,一边不屑说话,室内原本热闹的气氛慢慢冷了下来,媛趁势起身道别,避免了无话可说的尴尬。除了环以外,其他女公子都起身客气还礼。等媛一走,三名庶女也十分识趣,立刻从环的房中小心翼翼地退了出来。
赵相如对于这些小事情可谓洞若观火,环的这些小心思在她看来不过是些幼稚到家的行为,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些,魏环成为王后的可能性几乎为零了。
观察了几日后,赵相如便与赵王私下提起了王后人选的事。
“几位女公子在王宫住了些日子了,大王怎么也不来后宫中看看?”赵相如调侃道。
赵王义神色中有些倦意道:“最近朝中事多,母后应也有所耳闻。燕王继位后似乎并不打算与秦国继续前盟,这是一次机会,寡人想着如何能与燕国重修旧好。另外,魏国前几日攻伐韩国,韩国向秦国求救,现在秦国动向不明,寡人已派人紧盯秦国动向。”
赵相如其实也知道这件事,特务连早有回报,她也在密切关注。“大王此举英明,魏国与赵国联姻之事怕是瞒不住两国,若是此时秦韩结盟,燕王情势尚不明确,我国可能陷入腹背受敌之境。”
“只是魏王贪婪,见韩国弱小,便兴兵征伐,若韩国此次真的倒向秦国,那才是得不偿失。”
赵相如也是眉头紧锁:“韩国虽小,地理位置却十分重要,只是魏国土地被韩国一分为二,若想魏王对近在眼前的韩国视若无睹,到底有些为难他。”
赵王轻哼:“魏王年岁已大,怕是撑不了几年了,只是再这般昏庸下去,能留给子孙多少家当就看天意了。”
赵相如笑着安慰道:“到底秦国还没有反应,现在思考再多也不过是揣测,我们暂且不用替魏国操这份心,只是眼前几位女公子来邯郸已有半月,不知大王作何打算?”
赵王这才仿佛想起:“这事,母后做主便是。”
赵相如趁他在这里,就拣了重要的说与他听:“大王,魏国此次前来的五位女公子都是魏太子圉之女,其中长女和幼女都是嫡妻所生,长女十七,幼女九岁,其余三人为庶女。”
她抬眼看看赵王,年轻的面庞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深沉,黑眸仿佛一池深潭,看不见底。
赵王“唔”了一声,并没有问话,只道:“寡人近日也有耳闻,都说魏太子长女容姿出众。”
赵王这话说得很有技巧,像是做了选择,又不算是明确的答复,模棱两可。赵相如学过国际政治,又在这个时代浸淫了几年,早已变得老奸巨猾,没有接着赵王的话往下说,而是突然提到媛:“前几日老妇怕几位公子在王宫远离亲人不免寂寞,让公主媛去陪她们说话,结果魏太子嫡长女听说她并非老妇亲生,竟当场就给了脸色看,倒教媛受了不少委屈。”
赵王听完道:“此女竟如此倨傲?”
太后道:“谁说不是。老妇先前见她样貌出众,年龄出身与大王最是相配,原属意她为王后,只是如此看来,她并非合适人选。”
“只是这样一来,剩下适龄的只有三个庶女,恐怕……。”
赵相如笑道:“大王原也这般在意出身?”赵王并未否认,但却没有出声,赵相如道:“只是虽说不介意出身,但是大王的第一位妻子,更是赵国王后,出身庶女总是容易让外人看低一等,母后总不好教你受这样的委屈。”
赵王见她早有定论,问自己的意见不过是可有可无,走个过场而已,笑得乖觉道:“母后想必成竹在胸,寡人听凭母后做主。”
赵相如笑得温文尔雅:“公子莹,是魏太子幼女,嫡妻所生,虽才九岁,但难得的是比之姐姐环,她的性情温和、柔顺恭恪,堪为一国王后。”
没想到太后竟然选了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赵王义想着这样也对,太后可能觉得小女孩更好控制,这样即便有了王后,但后权不用一分为二,仍是在太后手中。于是他展颜一笑,俊朗潇洒:“那便就她吧。”
于是一国王后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但只限太后和赵王知道,所有人包括那五位女公子还被蒙在鼓里,又过了半个多月,他们被送回魏国。与此同时,从东西两个方向传来了不同的消息,一好一坏。
好消息是,出使燕国的楼云带回了燕王乐资的书信,他向赵国求娶一名公主作为自己的王后。这可以视作燕国向赵国释放的善意信号,除了质子之外,没有什么比姻亲关系更让人放心的了。
坏消息是,秦国答应了韩国的求援,快速出兵解救韩国,且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了秦国边境,魏国局势岌岌可危。
赵相如没有选择先后的余地,她几乎是同时知道这两条消息的。来不及唾骂魏国的贪婪误事,她已经要开始筹算下一步可能发生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