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似乎也感觉到了囚室的阴冷,拢了拢身上的貂裘道:“赵将军惯会伪装,原来王后是你毒杀的,我竟不知你有这份心。现在想来,我联合你除掉姚嬴是件多么可笑的事。”她又凑到赵奢耳边低声道:“那为何不一并杀了我?”
赵奢看她面无表情,声音阴狠,无声笑道:“当时的你可比姚嬴更好控制,不是吗?”
“也对,只可惜你看走了眼,打错了算筹,没有料到自己也会有成为阶下囚的一天。”
赵奢邪笑:“那又如何,你自以为忠心的侍女照样出卖了你。”
“是我天真了,竟然全心全意相信你们,只怕小春也是被你欺骗而已。”
“她倒是心甘情愿。”
“这样背后说同伙可不好。”
“太后多虑了,既然她已被你察觉,便再无用处,一枚棋子而已,算不得同伙。”
赵相如冷笑:“你倒绝情。只是不知你还有何遗言要交代,看在你之前如此‘忠心’的份上,只要不过分,我都会找人替你办妥的。”
赵奢反笑道:“我是贵族出身,刑不上大夫,你以为你手握权柄就能杀我?”
赵相如冷声肃容道:“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是你。与戎狄私下往来,意图不轨,我倒不信,谁能保得了你?你是指望一直瞧不上你的异母哥哥,还是指望你死去父亲的威望能鼓动大臣们为你说情?不要做梦了。”
“你以为你赢了?其实未必。”说完这句话赵奢再不出声。赵相如以为他不过是骄傲使然,不愿低头,也不想跟他在口舌上多做纠缠,转身离开大牢。重新回复冷寂的囚室里,赵奢嘴角露出诡异的笑容:“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看来你还是太天真了。”
其实赵相如还是十分担心这个律法还不完善的时代,她到底没有赵奢死罪的把柄。尽管他杀了王后,可是这是双方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只要她还想保有太后权势,就不可能用这一条去揭发赵奢。
她心底也有着盘算,既然自己已经亮出刀子,那就就等同于跟赵奢撕破了脸,这时候再遮遮掩掩已经没了意思,不如快刀斩乱麻,直接置他于死地,免除后患。目前所有调查出的赵奢犯下的罪行,要么证据不足,要么不太紧要,很难能够一击即中。
难道真就无法治他的罪吗?证据不足,那就添些证据吧。
第二日,狼军在赵奢府上就查抄到了赵奢与楼烦王的信件,里面就有赵奢里通外国的证据,这些在当天就呈到了赵王义的案上。
“大王,赵奢意图不轨,理当废为庶人,杀之。”仇液俨然是太后在朝中的代言人,他每每充当急先锋的角色,第一个站出来表明立场。而大臣们大多心知肚明,他的立场就是太后的立场。
“大王,万万不可,自古刑不上大夫,更何况是死刑。赵奢一直以来对王室忠心耿耿,从未犯上作乱,此次定是被人陷害!”中大夫郭开谏言,他与赵郝交好,自然不能看他弟弟身陷囹圄。
上卿缪贤也出声反对道:“大王,各国贵族即便是触犯国法最多也不过是削爵驱逐,从未有死刑一说,今日若贸然施行,恐怕不妥。”虽然他也一直跟随太后,但终究贵族血脉驱使他打心底里反对太后给赵奢定死罪的做法,只是他的话说得还比较婉转。
赵郝怒斥道:“若臣等与贱民同罪,还有何面目存立于世,父亲啊,儿子不孝,这就下去陪您!”说罢赵郝就要撞向殿内的铜柱,幸好被身边几个眼疾手快的大臣拦住,才没有碰上去,只是大殿上顿时乱作一团。此次太后未在朝上,没有威势弹压,两派大臣吵吵嚷嚷,互不相让。而赵王坐在上面始终不发一语,等群臣们吵得口干舌燥才想起正主,于是赶紧请他裁决。
结果赵王的话令他们分外失望:“待寡人与母后商议再做决断。”
赵王义来到太后殿中时,天上正飘着鹅毛大雪,他将落了一身雪片的灰色野鸭绒大氅丢给内侍,疾步走入内室。这里烧着炭火,如春天般暖和,只是因为不透气,竟让人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赵相如难得回趟王宫,一是为了小春的伤势,毕竟野台寒冷,不适合养伤;二来是看看公主媛,到底将她收归自己名下教养,总也不好当甩手掌柜,何况这时代的女子早婚,大多十三四岁就出嫁,媛能待在赵国的时间也没两年了,总是要联络感情,见见面才好;三来新年即将到来,祭祀等事情还少不了她这个太后出面。
见着赵王来了,赵相如笑道:“今日大王怎么有空来老妇这里?”
赵王义道:“天气寒冷,雪又下得甚大,寡人总想着母后这里最暖和,便来了。”
“大王来了便好,刚刚从外面进来,一冷一暖总不好。”赵相如遣人去端了碗热水赵王暖身,才道:“老妇最是畏寒,这里的冬天总这般冷……。”她突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赶紧遮掩道:“早先在魏国时,冬天比这里暖和多了。”
赵义的笑容不变,应和道:“母后定是思念母家了,开春后魏王不是会送女公子来吗?母后可多问问母家的情况。”
赵相如只是笑笑,并没把话题继续下去,岔开道:“今日朝堂上还有什么事?”
赵义眸子一闪,立刻做出头大状道:“还不是为了赵奢的事,母后,你是见过那般大臣的,简直是一群……一群……。”赵义不知是因为找不到词汇来形容,还是觉得形容的词汇太过粗鲁,总之没有说下去。
赵相如被逗笑,然后忍住正色道:“大臣们不过是狗咬狗,你也未必要怕了他们。”
“寡人是想先与母后商议了再定。”
赵相如一脸慈祥道:“大王也太优柔了,如此一说,以后更难震慑这帮臣子。”
赵义半是撒娇道:“寡人有母后足矣。”
赵相如哑然失笑,复又饱含深意道:“老妇虽用事,但大王到底亲政了,这样的事,还是大王自己拿主意吧。”
赵义见推脱不过,这才应下,又道:“今日燕国遣使节前来。”
赵相如道:“所为何事?”
“燕王职驾崩,谥号昭,太子乐资即位为王,已通知各国前往恭贺观礼。”
赵相如一愣,随即感慨道:“当初,还是主父从韩国迎立的他,如今三十多年过去了,故人都已不在。”
赵义点头:“祖父在时,秦、燕的国君都是他迎立的。”
“大王应多效法主父,你父王的优柔要少些才好。”
赵义微微颔首:“母后说得极是,寡人记下。”
“职的母亲易太后是秦惠文王之女,他是一死,秦燕联盟自然就瓦解了,燕王乐资新用事,大王应多备些贺礼,让个能干的臣子送去,也好表达赵燕修好之意。”
赵王称善。
出乎赵相如意料,赵奢最后到底没死,只是被削去爵位,收回封地,仍旧放回家中。
传闻赵太后对此非常不满,曾严厉质问赵王,赵王唯唯诺诺,伏地不敢言。贵族们把这次赵奢的死里逃生看做是他们对峙太后的首次大捷,众贵族弹冠相庆,奔走相告,以示对斗争胜利的喜悦之情,而从牢房回家的赵奢受到了英雄般的欢迎,他成了贵族口中与邪恶太后顽强斗争的楷模。许多老贵族握着他娇生惯养的手,老泪纵横。而做出释放决定的赵王自然受到了全国贵族发自内心的拥戴,而与此相反,每个贵族都咬牙切齿地诅咒太后英年早逝。
自此,赵太后与国内贵族彻底决裂。
但赵相如无可奈何,她能够理解这个时代旧贵族对法律的无视和凌驾,却不能容忍。可是赵王已经做出了决定,她不能驳回。一来要顾全赵王的颜面,以免母子相争,伤了和气;二来也需要缓和日益激化的国内矛盾,若是将已经放出的人再弄回去杀掉,这帮贵族指不定会做出什么。
“唉……。”
今日太后殿内正好蔺羊当值,他来交接,正见到太后叹气,疑惑道:“太后为何事烦忧?”
赵相如将这事儿一说,其实蔺羊也知道,于是嘿嘿笑了两声,赵相如以为他抽风,皱眉瞪视,蔺羊赶紧凑过去道:“太后,属下有的是不声不响的办法,要不要……。”
蔺羊声音虽是问句,却十分兴奋,赵相如看他跃跃欲试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道:“这算什么不声不响的法子?再用什么手段,一个大活人在邯郸活得好好的突然死了,任谁也会想到是我不肯放过他,本来已经流言满天了,你这下究竟是帮我还是害我?!”
蔺羊一呆,他其实也没想这么多,以为只要能杀掉就行了,被太后这么一喷,半晌无语,磨磨唧唧了好一会儿才道:“属下无能。”
“罢了,赵奢现在没有爵位,和庶民也差不多了,你找个人盯着就成,其他人撤回来吧,谅他也掀不起大风浪。”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