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不由得好笑,以袖遮面,却不料被有心人看在眼里。
“遇冬。”赵相如低声轻唤。
“奴婢在。”
“你伺候大王去内殿更衣。”
“那王后您这里……。”她似是不放心的问着,小春示意这里有她在,让她速去伺候赵王。
“我这里没什么事,你去吧。”赵相如转头对着赵王娇笑:“大王,臣妾让遇冬伺候大王更衣。”
“遇冬?”赵王一脸疑问,正纳闷,抬眼看到遇冬,眼中闪过惊艳之色。
看到赵王眼神,赵相如暗喜,加紧了一句:“快去吧,臣妾还想敬大王酒呢。”
“寡人去去就来。”说罢,迫不及待的领着遇冬进了内殿。
赵相如目送赵王的背影,直至消失,计策成功。
她不禁莞尔,看向席间。
小春将酒斟满,在众人惊诧地目光中,赵相如端着酒杯站起身来走到廉颇面前。廉颇立马跳也似的站起来,露出钉耙似的大手,局促不安地将桌上酒器躬身举过头顶。
赵相如看到廉颇如此恭敬,有些意外,但想到若非此人耿直,赵王可能已经废了太子,又充满感激道:“将军请起,”赵相如手虚扶一把,“将军勇武,卫戍边城,西却强秦,北拒楼烦,为赵国鞠躬尽瘁,辛苦操劳,当为一代军人之表率。”
廉颇虽常听得褒奖,但确是第一次被女人赞扬,受用之极,却也不禁老脸一红,正要谦逊一二,又听得;“妾身虽居后宫,但久闻将军盛名,今日得见,真乃三生有幸。现诸国之间,征战往来颇多,眼前看似与赵国无关,但秦国素乃虎狼之邦,其吞周之心,路人皆知。将军需居安思危,演兵操练一日不可松懈,万事有劳将军。妾身虽不善饮酒,但此杯是代赵王、代赵国苍生百姓敬将军和麾下将士,若无你们浴血沙场,何来今日锦衣玉食。”
说罢,赵相如以袖掩面,一饮而尽。
廉颇听完一脸震然,他久谏赵王认真操练士兵,以做兵备,防止西秦,却总被赵王搁置,眼见秦国日益兵强马壮,他却越来越忧心,赵国即将失去最大的优势——战斗力。没想到王后却深明大义,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廉颇满眼都是感慨与激动,略一抱拳:“臣愿誓死效忠大王与王后。”说着,举起手中铜爵一饮而尽。
赵相如带着满意的表情收回眼神,转向四周。乐舞虽在继续,但堂上的议论之声却骤然小了许多,大家都将耳朵竖起来,听着王后与廉颇的对话。
赵相如入席后,左席中一名大臣,执杯起身,缓步向前,走到殿正中,作揖道:“臣缪贤刚刚听得王后一番道理,深为折服。王后久居后宫,亦知居安思危,臣等不才,但能体谅王后用心之良苦。恕臣直言,世人皆道妇人之见愚昧,依臣今日所见,王后言辞不输男儿,天佑我王,有如此贤后,赵国焉能不兴?臣愿敬王后一杯,恭祝王后凤体安康。”
赵相如听得此人自报家门,呆了一下,此人就是缪贤?只见他面目白净,下巴上的胡须被修剪得十分齐整,穿着下身缠绕式的肥大衣服,平挺的锦类织物镶边,边上还有云纹图案。
历史上,蔺相如曾是他的门客,他自己本事不大,却也不嫉贤妒能,主动向赵王举荐了蔺相如,应该是个有度量的人。
赵相如一边揣摩他话中的,一边举杯的时候,阶下左右两席中的文武大臣相约纷纷端酒起立,“臣等愿敬王后一杯,恭祝王后凤体安康!”
赵相如不知道,古代最敬重的就是“忠臣、贤后、孝子、明君”,在席间众臣看来,王后虽然深居简出,但小心谨慎,宽以待人,尤其今日所闻,还可加上深明大义。
众人敬完酒,复又重开乐舞,看着缪贤就要回位,赵相如赶紧道:“缪大人且慢。”
“王后还有何赐教?”
赵相如正欲开口,只听得有人插道:“寡人的王后对你献来宝贝的来历感兴趣得很呢。”
赵王回来了。
只见他换了一件玄色红纹的宽袍从内殿出来,满面春风,脚步却有些虚浮,只一宦官跟在身边。
赵王坐定后,转而对缪贤道:“缪卿,快把你如何购得和氏璧的事情跟王后详细说说。”
满座皆惊!
半晌无声。
缪贤也傻了。没想到赵王竟然将持宝之事直接昭示天下。虽说只是在赵国朝堂,但宴会上还有秦国使臣……缪贤想到这,越想越心惊,还想糊弄过去:“大王,那并非和氏璧,只是属下在街边玉匠处偶然购得,只是玉质尚可,才献与大王……。”
缪贤越说额上汗越多,他没想到赵王开宴的目的是为了“亮宝”。
赵王哪里明白缪贤的用心,一听缪贤否认,顿时觉得脸面全无,恼羞成怒,拿起手边的酒杯就砸向缪贤,杯里的液体撒了老远,缪贤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乐工舞伎看势不对,早已悄悄退下,大殿上气氛陡然凝重起来。
每个人都在猜测缪贤话里的真实程度,赵王已经指着缪贤开骂了:“不是你说此玉是和氏璧的吗?怎么这时又反口了?可恶小人,你竟敢糊弄寡人!”
赵相如看着这一幕太不成体统,王上指着大臣暴跳如雷,被外国使臣看见,赵国颜面何存。
于是赵相如此刻只好硬着头皮,往赵王身边靠了靠,轻声唤道:“大王息怒。还有外国使臣在。”
赵王好在还算顾忌颜面,只得住口,只是气得胸脯一起一伏的。一双怒目盯着缪贤不放。
缪贤还伏在阶下。
赵王不发话,他也不敢动。
赵相如先让缪贤回座。她觉得缪贤之所以这么说应该是有道理的。赵相如看了眼远处末席的秦国的使者,正在带着探究的目光看着正在发生的一切。也许后来秦王也知道了和氏璧的下落,就是因为此事。
赵王太愚笨了!
阶下众臣又震惊了。因为他们亲眼看见赵王怒叱了缪贤,但仅仅王后只轻飘飘说了一句话,赵王就不吭声了。
说了什么,大家隔得都远,没听到。但这是一个强烈的信号,赵王能被王后的意见左右。
之后的宴会,众人再无心思,草草结束了。
宴会结束后,赵王犹不解气,又把缪贤叫到内殿臭骂一顿。好不容易消停了,缪贤愁眉苦脸的回了家。他原指望献宝能得到赵王欢心,却不料徒生事端,而赵王也不了解他的良苦用心,落到这般田地。
缪贤的门客羊丛看到主人这副模样,知道在宫里出了事,于是立刻上前询问。
缪贤便把今日宴会之事细细讲了一遍。
羊丛一拍手道:“大事不好,大王如此生气,必然还要发作于你。”
缪贤一听慌了神,道:“这可如何是好?”
羊丛急道:“都城留不得了,得往他国。”
缪贤立即哭丧着脸,他没想到一件小事,竟要使他背井离乡。“再帮我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再说,我离开赵国也无处可去啊。”
羊丛安抚道:“主上莫急,其实还有去处。”
“哪里还有去处,天下之大,已无我容身之处。”缪贤举袖欲泣。
“主上难道忘了吗,前番您随赵王出使燕国,彼时燕王对您颇多礼遇,意欲结交,主上不是也为其诚心所感?”羊丛捏着胡须,眼中精光毕露。
“对,我想起来了,”缪贤接道,“你让我投奔燕王?”
“眼下唯有此处可去。”缪贤其实并不知道,羊丛不仅私下受过燕王的财帛,更是秦国的细作。他虽明为缪贤门客,实则套取情报,送往秦国。在他看来,无论缪贤跑去哪,只要能搞乱赵国,就达到了目的。
缪贤挥挥手,让羊丛先下去。
他不到万不得已,其实并不想离开赵国,但是羊丛的话他也不得不考虑。
留下意味着赵王的盛怒和毁于一旦的前程。而离开代表了很多不确定。
他难以下决心。
而就在此时,奴仆通知他,宫里来了人。
缪贤闻言一惊。
王后内殿,赵相如看着惊疑不定的缪贤,温和的笑了笑。
“缪卿请坐。”
缪贤不敢抬头,坐下后用余光打量了王后,觉得威势逼人。
赵相如看他一脸恭敬小心,知他今日受惊不小,但是为了将他收为己用,却也不得不将他逼上绝路。
“今日请缪卿来,是有一事想请教。”
缪贤连说不敢,小心翼翼地问是何事。
赵相如仍是一副笑脸,说出的话却让缪贤觉得不寒而慄:“本宫听到一则故事,说的是本国的一位大臣,不小心冒犯了大王,又怕大王治罪,打算偷偷逃到燕国去。”赵相如拿眼轻扫着缪贤,而后者冷汗如雨下,赵相如一刻不停,“原因是他曾经跟随大王在边境上与燕王相会,当时燕王私下握住他的手表示愿意和他交个朋友。因此,他决定去投靠燕王。缪卿觉得可行否?”
缪贤大惊失色,燕王跟他的悄悄话,王后怎么知道了?!
赵相如并不说话,只是看着缪贤,眼神越来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