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赵军精神抖擞,很快爬上城头杀入城中。
而这次赵相如也学聪明了,围三阙一,东南西四面城门都围上了,唯独余下北门未派兵。城内的秦军大败之后便如丧家之犬,见三面皆有赵军,司马错和秦军残余部众纷纷从北城门逃窜。
可是北门就真的是生路吗?
赵相如早就为北门规划好了。褚央的地图很详细,包括石城四周的地理风貌和自然环境,自然不会漏掉北门附近的一条宽广的大河,这条河就像一条天然的屏障,横亘在秦军的逃亡路上。而之前几次执行追剿任务的楼烦骑兵,这次终于不再落空,他们追上四散逃窜的秦军,抽出大刀长剑,像切菜一样砍向他们。许多秦兵慌不择路,只好跳入冰冷刺骨又湍急的河水中,下场可想而知,据后世记载:“溺毙者以万计”。
“将军,前面河水太深,恐怕无法过去。”司马错身旁护卫的亲兵已是狼狈不堪,甲胄上尽是血污,却还是寸步不离。
司马错身后追击的楼烦兵越来越近,马跑动的喘息声都能听见,剧辛见这几人已被逼到绝路,一边扬鞭一边得意洋洋地喊道:“王后说了,只要你投降,就饶你不死。”
秦军再无还手之力,周围被砍杀或落入水中的秦军哀嚎声不绝,司马错看着越发聚拢过来的楼烦骑兵道:“今日一战,我败得心服口服,赵人用兵狡诈,是我疏忽大意了,连累了你们。”
几人虽伤痕累累,却都道:“我等誓死追随将军。”
老将军看了一眼西下的夕阳,如血一般,美丽却苍凉,合上眼睛,仰天道:“罢了,你们投降吧。”
“那将军你呢?”
“我?”司马错看着手中的剑,自嘲的笑笑,“今王继位以来,未尝有如此惨败。皆是我一人之过,唯以死方能偿清此罪。”
说完不待众人反应,便拔剑自刎了。鲜血顺着剑槽流淌,红色艳丽如同天边的夕阳。一边亲兵皆是他一手提拔,陡然见将军去了,哭得不能自已,纷纷拔剑自戕,从马上落下,摔在黄土上,鲜血慢慢流出,竟是无一人苟活!
事情发生只在瞬息之间,楼烦士兵和剧情在疾驰的马上目睹了这一切,却无法阻止。此情此景连一向悍勇的他们看到都不由心惊,默默生出敬意来。
是役,大将司马错战死,秦军六万人全军覆没。
赵相如在听闻司马错自杀后,沉默了会儿,下令与几位一同自裁的亲兵装殓厚葬。随即决定大军在石城休整,安抚百姓,帮助进行战后重建。
“王后,不知这战报该如何写?”范矩小心翼翼问道。
“怎么写?”赵相如有些好笑地看着他,“你觉得该如何写?”
范矩还比较老实,想了想道:“我军剿杀六万秦军,大将司马错自刎身亡。”
赵相如摇摇头,“秦国不是号称白起率领十万大军夺下石城么?既然秦人都说了,总不好太下他们面子。”
她笑着看向周边的庞澈,现在她已经习惯,在做出每一条决策前,都要看着庞澈的表情,如果他微笑,赵相如就像吃了颗定心丸,毫不犹疑地执行。
“你就报称是全歼秦国十万大军,白起只以身免,司马错、蒙骜战死。”
“这……“范矩觉得,这跟自己接受的士大夫的教育完全不同,完全是谎言,骗子行为。
赵相如仿佛想起什么,对身边的王阿龙道:“把这个消息散播出去,你知道分寸。”
王阿龙低头称诺,退了出去。
石城外夜凉如水,月入山林,惊了寒鸦。
赵相如穿着狐裘,骑马慢慢在城外的山下赏着月色:“这山林如此静谧,仿佛前些日子秦赵之战未曾发生过。”
庞澈没有出声。
跟他在一起久了,赵相如早学会了自说自话。也许是夜色醉人,她呵着凉气望着一轮弯月道:“一入秋,月亮都白了。我前……。”她想说前世,话到嘴边觉得有些失言,忙收住又道:“我前些年见过红色的满月,又大又圆,仿佛就在眼前,美得那么不真切,以至于后来想起来,总觉得是梦境。”
她自言自语,声音低沉而迷离,仿佛陷入回忆中。
庞澈仍未置一语。
赵相如呆呆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喃喃说:“你说,千年前的月亮和千年后有什么区别?”
“许是看月亮的人不同。”庞澈的回答虽然硬邦邦的,但是熟悉的人都知道,这对他来说已是极温情的话了。
赵相如听完一愣,旋即看着庞澈笑道:“是呢。”
“明日便要回邯郸了,捷报传回王都,大王很是欣喜。白起不是号称不可战胜么,如此一来,神话便破灭了,秦人也算是搬石砸脚了。”赵相如笑得得意,庞澈也难得赞道:“你用的计谋甚好,秦人现在即便再恼怒,也是百口莫辩,毕竟消息是他们自己传出的,现在再否认已无人相信了。”
扑啦啦——万籁俱寂,一只白色鸽子突然飞出,停在赵相如头顶的枯枝上。二人俱是一惊,只是庞澈反应更快,立即开始环顾四周侦查异常状况。
赵相如倒是想着这初冬荒野哪来的鸽子,且鸽子毛有点秃,有几分眼熟,待她想明白时,心中的喜悦也排山倒海而来。
是白翎!公孙启豢养的白翎。
鸽子怎么在此处?是无意中撞见,还是公孙启遣了鸽子来联络?亦或是他人就在附近?
赵相如越想越兴奋,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寂的心不会再起波澜,以为她与公孙启的缘分到此为止了,没想到……
她开始向四周张望,带着强烈的期盼。
庞澈在警戒的同时,也发现了赵相如的异样。就在此时,一个男声在附近响起:“白翎?!回来。”
赵相如听到声音,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从山林暗处转出一个男子,白翎从枝头轻点一下飞到那人肩上,只留下摇晃的枝影。
月光皎洁,照得那人脸上面容越发清俊温润。
是他。赵相如几乎瞬间落下泪来,眼前正是那个自己以为此生再无相见可能的人。
公孙启唤回了鸽子,见惊扰了这二人,正要致歉,借着月光看清了眼前女子,不由又惊又喜:“相如!”
庞澈原本还担心是残余的秦兵,见是熟人,虽然吃惊但到底放心下来,对着公孙启唯一颔首。
公孙启自然也看见了他,压抑着心底的冲动对他一礼道:“庞兄别来无恙。”
“劳贤弟挂心,一切皆好。”庞澈见二人似有话要说,心底虽然隐隐有些失落,但还是恭敬地打马退开了距离,把空间让给了他们。
久别重逢,赵相如也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愣愣地看了公孙启一会儿,突然想起自己还骑在马上,于是赶紧下马,手脚兴奋得有些不听使唤,以至于下马的动作十分狼狈,却也顾不得了。
她记起当初在客栈不辞而别时曾留给公孙启的一首诗,他必是看了的,当时以为一别便是永别,因此话中意思直白露骨,皆是临别相思的惆怅之意,如今乍然相见,她不由觉得脸上滚烫,当真是羞煞人了。
在最初的吃惊过后,公孙启喜道:“那****怎么不辞而别?”
赵相如一时也不知该如何说自己内心的挣扎,却不料公孙启一把将她搂入怀中道:“我只以为此生再无机会与你相见。若是你恨我,我便罢手,可你走了,却又留下那样的话,教我食不甘味,辗转难眠。”
公孙启原本的惊喜却微微带上狂乱的气息,他的手掌十分有力,将赵相如箍在怀中,仿佛要揉到体内。
赵相如头靠在他的胸间,能够听着他的心跳,一声一声,猛烈而有力,似要跳出胸膛撞到她的心上来。她原本对这份感情还有种种犹豫,身份的、空间的,很多理由,她也曾用这些理由说服自己压抑内心的这份情感,可是公孙启突如其来的一抱,让她彻底丢开了这些理由,之前的回忆和感情被如数勾起,心中的情意像燎原之火,瞬间将理智烧得干干净净。
“那****追出少梁城,却未寻见你。最难受的时候,我会祈求上天,让我再能遇见你。”他慢慢将赵相如松开,看着她的玉颜,眼睛熠熠生辉。“我举事从不问天,只是天下之大,我却不知如何寻你,只能求他。总算天不负我。”
赵相如听完心中半是感动,半是愧疚道:“我以为……以为你……。”
“别说了,”公孙启轻轻抚过她垂在背上的长发,皱眉悔恨道:“都是我的错,让你误会至此。”
“那时我曾跟老天发誓,只要能再见到你,便是立死也可。现在不仅见你,还明了你的心意,怎能不让我高兴。”公孙启并不是个多话的人,自见到赵相如后话便多了许多,赵相如知道,心中也默默开心。
“相如,你怎会在此处?”公孙启冷静下来后,这才想起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