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降,这是武烈太后最为后人诟病的污点之一。恨她的人说她为人狠毒,丝毫没有恻隐之心;拥戴她的人说她杀伐果断,以雷霆手段,显菩萨心肠。而围绕她盛年暴亡,疑点重重,更被人猜测说是因为她杀伐太重,伤了阴骘的缘故。
——《武烈太后秘史》
“你是赵国王后?”他似乎听说此次赵军是王后亲征,难道此人就是赵国王后?
赵相如只是一笑,没有否认。
蒙骜颇为不屑,妇道人家什么都不懂,也来这军中瞎掺和,想来不过是以权势压人,于是梗着脖子硬声道:“败军之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赵相如一直在观战,深知此人勇猛过人,也起了爱才之心,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蒙骜听得女声温柔,贵气逼人,却不说话,只是哼着气。
赵相如觉得此人甚有趣,对立在一旁的王阿龙道:“去搜他的身,他身上总有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王阿龙依命上前正要搜身,蒙骜不许,拼命挣扎道:“我叫蒙骜。”
蒙骜?赵相如心中纳罕,自己并未听过这个名字,只是秦国后期姓蒙的将领颇多,而且都是同一家族,莫非此人也是?
正想着,庞澈在旁轻声道:“此人原是齐国人,到秦国方才领兵为将。”
“蒙武、蒙恬、蒙毅你可认识?“赵相如一边留神观察蒙骜的反应,一边缓缓将自己知晓的蒙姓秦将人名都说了出来。”
“蒙武是我儿子。蒙恬、蒙毅我不认识。”蒙骜倒是老实。
果然是蒙氏家族的人,赵相如欣喜自己逮到了一条大鱼。但她其实不知道,蒙武和蒙恬蒙毅是父子关系,历史上鼎鼎大名的蒙恬、蒙毅都是蒙骜的孙子,还未出生,蒙骜自然不认识。
赵相如笑意盈盈地走到他身边,吩咐士兵给他松绑,柔声道:“将军英勇,虽是不敌被擒,却也不损丝毫威名。今日种种我都看在眼里,对将军十分钦佩,私下做主,将将军放回。”
被松了绑的蒙骜听到赵相如要放掉他,一脸的不可置信。
赵相如从士兵手中取来蒙骜的佩剑,交到他手中道:“我敬将军,你现在便可走了。”
蒙骜看着眼前女子,面容亲和优雅,不似骗他,于是提起剑转身便要走,却听见身后女子幽幽地一声叹息。
“可惜了,此去再难见到将军英姿了。”
蒙骜停住脚步,回头诧异地看着王后。赵相如看着蒙骜的眼神仿佛看着将死之人一般,倒让他心中一阵发虚。
“这话是何意思?”
赵相如见果然引得他注意,赶紧装作一副惊慌模样道:“将军多心了,我只是觉得,像将军这样耀眼如夜空明星一般的名将,恐怕就要在秦国的上空陨落了,我心中不忍,一时失言,请将军不要怪罪。”
说完她偷偷看向蒙骜的脸色,只见蒙骜垂眸,陷入深思。她又道:“秦军治军极严,败军之将即便是之前战功再显赫,也难逃责罚,何况将军并非秦人,难免易遭猜忌。恐怕以将军今日之失,不止是此后不能再带兵打仗,还可能被追责重罚。”
说完就听得蒙骜长叹一声道:“我能奈何?既已到秦国,自然要为秦王效命。”
赵相如见他并非死忠之人,状似无意说道:“其实我赵国一向开明,但凡贤能之士都能觅得一席之地,只是将军不肯来罢了。”
赵相如将邀请之意说的委婉,不料蒙骜却一口拒绝了:“秦法严酷,降将灭三族,我不想祸及家人。”
赵相如一听有戏,没有一口回死,立即以袖掩口吃惊道:“秦人竟如此对待为国效力的将士,拿家人做人质要挟算得什么本事?!”此话正说到蒙骜心坎里了,蒙骜心中正有些愤懑,只听得赵相如语气陡然一弱道:“不过将军勿需担心,”她巧笑倩兮道:“将军若是弃暗投明来赵国,我可保你全家性命无虞。”
蒙骜听闻立即眼含希冀,赵相如道:“今日战场中,秦军有人大呼将军已死,所以才兵败如山倒,”说到这,蒙骜眼神灰暗,骄傲的头颅微微垂下,颇有些难堪,“兵荒马乱又夜黑风高,将军究竟是否战死并无人查证。”
蒙骜猛然抬头,他明白了赵相如的意思。
“只需我军对外宣称将军已战死,再委屈您隐姓埋名一段时间,秦国自然以为将军已死,便不会对您家人有所伤害。待一年半载,秦人逐渐淡忘后,您再派人悄悄接家人回赵国即可。”
赵相如笑得诱惑,倒让蒙骜无法拒绝。
第二日范矩打扫战场完毕来报,仅此一役赵军折损了一千一百九十九人,毙敌三千二百五十六人,秦军或降或俘共计五千九百一十二人,逃回去的连一千都不到。
“娘娘,俘虏如何处置?”范矩恭敬问道。
“杀。”赵相如吐字不带一丝感情。
范矩大惊,忙劝道,“娘娘,杀降不祥啊!”他没想到一个妇人会如此狠辣,竟然对俘虏痛下杀手。
“白起也杀降,怎么未见他有不祥?慈不掌兵。两军对垒,谁能保证这些降军不是朝秦暮楚,若两军交战时降卒暴#乱,反咬一口,局面难以控制,我军岂不是要大伤元气?何况秋末冬至,粮草紧张,添了这么多张嘴吃什么?杀了了事。”说完不再多言。
范矩站了一会,见她不再说话,只好领命而去。
随他一同前来的剧辛见王后没给他好脸色,也落井下石道:“收起你的妇人之心吧。”
尽管这个战绩已让赵军上下欢呼雀跃不已,且暗中收服了秦将蒙骜,但赵相如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一场敌寡我众的埋伏战竟然折损了千余人,秦人骁勇可见一斑。
“庞澈,我原以为赵人民风彪悍,作战勇猛,现在看来,秦人竟是丝毫不落下风。”
庞澈见她愁眉不展,宽慰道:“原是如此,但自商鞅以来,秦人作战前有军爵引之,后有罪责罚之,所有人人争先,莫不以命相搏,赵军优势渐失。”
赵相如反问:“既然秦国好用,为何不将商鞅变法内容引入赵国?”
庞澈正色道:“国中贵族反对厉害,便无人再提。”
赵相如一想也是,商鞅变法内容多触及奴隶主、贵族权益,伤及体制,可谓时代大变革。自古以来,成功的变革都是用鲜血浇灌的,秦国的变法有商鞅之血,赵国贵族的利益又有谁人敢动呢?可是不改革只有死路一条。
赵相如越想越深,只能拿冰冷的手赶紧拍拍两腮,让自己暂时不去想这些,眼前光是这场仗,就让她十分头疼。
她私下问过蒙骜,城中守将果然不是白起,而是司马错。并非是她相信蒙骜一个降将的话,只是与之前王阿龙的消息两相印证,这个说法应该是不差了。而司马错自蒙骜偷袭兵败后也学乖了,坚守不出,只等熬到天寒地冻,赵军自己退兵,可若是退兵,此次来驱逐秦贼、光复石城的目的便未达到,赵军士气一落千丈不说,赵国和主战的自己将会沦为笑柄,因而是万万退不得。
石城坚固,易守难攻,何况城头部署的都是善于防守的弓兵。兵法云:十则围之,倍则战之。说白了,守军明显占优势,攻方只有比对方多一倍时,才可一战。眼下攻守双方人数相当,若是强攻,则犯了兵家大忌,即便是战国视人命如草芥,也不会轻易选择强攻,赵相如自然更不会。
既然退不得也打不得,又该如何。
赵相如想得头疼。
庞澈见她水葱似的玉指不停按着脑仁,知道她为石城的事又想得走火入魔了,于是悄悄用手劲捏碎了几个山核桃,放在她的案几上。
赵相如正闭眼想着,听见响声睁开眼,只看到几个碎了壳的核桃还在微微摇晃,露出浅黄色的核桃仁。
她愣愣地看了一会儿,突然抓起核桃如获至宝,一脸喜悦仰头对庞澈道:“我想到了!我想到了!既然城池坚固不便强攻,我设法引他出来就好,双方堂堂正正你来我往,总比慢慢攻城,被人当靶子射的好。”
说得兴奋之处,她眉飞色舞,一改阴郁了几天的面庞,生动又明艳,只看得庞澈挪不开眼。
“我想了许久,总不得要法,越发钻了牛角尖,若不是你的核桃,不知还要想上多久。你看这核桃的外壳,坚硬无比,就好似石城的城墙,而这核桃仁就好似秦军,只是躲在城墙之后,我们吃不到罢了。”
赵相如叽叽喳喳说着,庞澈笑着点头,末了问了一句:“司马错用兵甚稳,半个月来一直坚守不出,你待如何?”
赵相如笑得奸诈:“我自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