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女文春,10岁时始为武烈太后婢,赐名别春。太后入赵,亦伴左右,深得上宠。后每逢大事,必与之议,其力不可小觑。乱世中独其以女子之身跻身大赵开国功臣,谥号:文贞。”
——摘自大赵帝国史官司马迁《史记》
“太子十分懂事,怕是瞒不住,但奴婢想应该不是问题。”这个时代的孩子十二、三岁成家,本来就早熟,从古人嘴里吐出懂事,那真是早熟中的早熟。赵相如揉揉太阳穴,太子的事情先一步步来吧,毕竟与他是同一阵营的,即便看出端倪,也不能拆穿,他也不小了,十三岁的年纪,快可以大婚了,找个机会对他晓以利害,应该不是问题。
“小春,以后你就跟着我了。”赵相如慢慢说道:“不要再叫我姑娘了,容易被人发现。以后不管人前人后都叫我王后吧,宫中的礼节规矩我也不懂,你教着我点,王后的仇我一定会报。但我刚来,一切都不熟悉,盲目做了只怕仇报不成不说自己先露了破绽。太子那先瞒着,反正最近不用见他,这几天我先适应着。”
“奴婢一切听从王后吩咐,一定尽心尽力服侍王后,只要能报仇,奴婢做什么都成!”
真是个伶俐又忠心的婢子,燕赵多义士,看来即便是女子也沾染了些义气。赵相如暗赞。
风卷起枝头的干雪,慢慢洒在空中,乍看起来,就像又下了场小雪。
一段时间以来,王后称病,足不出宫,下人们纷纷议论是不是王后避姚赢锋芒所为。
而流言的中心,此刻正在宫中恶补。
两个月来,她将史记关于战国部分的历史通读了好几遍,并暗记于心。同时跟小春学习篆字及宫廷礼仪。
一段时间的接触,让赵相如越发觉得小春是个宝贝。这实在是个全才,不光人伶俐,极有眼色,懂得也多,而且事事周到,做幕僚都绰绰有余,难怪会被原王后视为心腹。
赵相如暗暗筹划着,目前敌暗我明,且来势汹汹,如果坐以待毙,让姚赢率先发难,抢走先机,后果难料。现在姚赢势头正盛,最易松懈麻痹,不如趁此机会织张大网,看能否将姚赢拉下马来。《史记》中记载,惠文王十六年正是后来一系列大事件的开端,先秦时代对女人的限制颇少,没有什么后宫不得干政的约束,看来可以稍作利用。
赵相如在闭关恶补期间,也常受到些小骚扰,什么饭里的砂子,发臭的肉,破洞的衣服,漏风的窗。虽然大大小小不胜其烦,但是都还不致命,她也都一概不理。只是小打小闹总不反击,别人会认定你好欺负,更恶劣的迟早会到来。
立在一旁许久的小春,看着连日来拧眉发愁的赵相如,俯首贴在她耳边悄悄道:“王后,目前情势虽然危机四伏,但正如行到锅底,无论往哪里,只要迈出一步,就是往上走。”
赵相如听得心中一动,展开眉头对小春笑着点了点头,道:“你有什么妙计吗?”
小春浅笑:“奴婢哪里能有什么妙计,只是看王后日思夜想的,怕您伤了身子,于是只要动心思想想,浅薄之见而已。”
赵相如知道她已有定论,不理会她的谦辞,一味让她出谋划策。
小春见推辞不得,只得道:“王后失爱于大王,又没有可倚仗的娘家,更没有结交过的外臣。”她顿了一顿,小心看着赵相如的神色。
赵相如点头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依奴婢浅见,王后若想掌握先机,化被动为主动,只有重新获得大王的恩宠,女人在宫里,只能凭恩宠说话……。”
小春看到赵相如脸色渐渐发白,立即止住,一边暗自回想,究竟是哪句招了忌。
赵相如此时心里五味杂陈。自从来到这个时代,她一直疲于应付,很少有时间再去思考前世发生的事,尤其是段奇。偶尔想起,她也有些歉疚,但总是一个声音告诉她:没事,熬过这段时间,等回到现实世界就会好的。于是她更是一门心思扑在扭转乾坤上,只要能离开,在所不惜。
但是小春的办法明明白白告诉她,只有争宠,才能安身立命。赵相如只觉得前途一片灰暗。
她手指紧紧攒着衣袖,思索了一会,道:“还有没有别的法子?”
小春看着眼前的王后,一边想着只要不是因为她的话对她有什么嫌隙就好,一边慢慢说道:“王后得不到宠爱就无法结交外臣,久之太子也会不稳,宫中众人皆是看大王行事,一向逢高踩低。宠爱看似不稳,但有了宠爱就有了一切。无宠,只能是死局。”
赵相如其实未尝不明白这个道理,只是她不愿意作此牺牲。
“你先下去,容我慢慢想想吧。”赵相如托着额头,看着眼前的一切,突然烦乱起来。
等到小春等人退出屋外后,赵相如才从床下翻出那本《史记》。
一定有别的办法的。一定。
一日,小春突然跌跌撞撞冲进殿内,完全没了往日的冷静谨慎。
“王后……不好了,大王在朝中与大臣们……商议更换太子!”小春喘着粗气,显然是一得到消息立即奔来报消息。
赵相如正在拿墨条反复记诵《史记》上与赵国相关的大事,听到这里也是大吃一惊,道:“已经换了?”
“还……还不清楚!”小春双手按在腰间,刚刚跑得太急,岔气了,“奴婢只是听得在前殿伺候的小黄悄悄报与我的,大王只是与大臣们商议,结果还未知。”
赵相如一时也紧张起来,难道大势已去?“速去打探。”
“奴婢已命人留意前殿之事,王后请稍坐片刻。”
小春站了一会,渐渐缓了过来。赵相如定了定神,将案上的热茶水倒了半杯,递与小春,“喝口茶,润润喉吧。”
“谢王后。”小春一行礼,接过茶,慢慢喝着,完全没了刚刚莽撞的样子。
赵相如莞尔,“哪里需要这么客气。”然后便低头静静看着写满字的帛书。
小春暗暗惊奇,觉得这王后虽然刚开始有很多事情不知,但学习起来极快,懂得变通,又处变不惊,将来难说会如何,不由也更加放心。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有人来报,朝堂上大臣与赵王争执不下,众臣一边倒支持嫡长子,以平原君赵胜和大将军廉颇反对最为激烈,赵胜声称,“立嫡长子为世子是祖宗家法,国之根本,且王后与世子并无大错,不宜更换。”而廉颇则耿直得多,只说了一句,直接捅到赵王的痛处:“大王难道忘了沙丘之事了吗?”
赵王听后气到内伤,却无可奈何。
沙丘之事,乃宫中禁忌。
赵武灵王因宠爱夫人孟姚,废了先王后之子,太子章,改立孟姚之子赵何为太子,即赵惠文王。后赵武灵王退位,自号主父,相当于太上皇,又觉得有愧于长子章,欲将二子都立为王。惠文王四年,公子章发动叛乱,被赵何诛杀,赵武灵王也被困在宫殿内活活饿死。
亲情,在那一刻,沦为权利的祭品。
难怪赵王会震怒,这样不忠不孝之事,总怕被人提起。而他更害怕的,是自己会重蹈父亲的覆辙。
所以这件事,不欢而散。但赵王却也不得不考虑太子之位更迭所带来的隐患。
“小春!”赵相如将手中这几个月自己反复抄写记诵的帛书丢入火盆,看着雪白的布帛变成一堆堆灰烬,火苗从大变小,映在她清澈而坚定的眸子中。
“奴婢在。”小春看着赵相如,此刻的她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
“替我梳妆。我要面见大王。”
“啊?”
赵相如望着讶异的小春,露出雪白的两排贝齿,“不能总待在宫里吧,是时候该反击了。”
踏出这一步,赵相如已经做好了各种心理建设,并设计好各种台词,却有一点没想到,赵王竟让她吃了闭门羹!
听着赵王殿内的乐舞声,赵相如发现,自己也有有劲没处使的时候。尤其是宫人们虽然恭谨着身子,但目光却放肆地在赵相如的脸上久久徘徊,让赵相如更有种莫名的难堪,但此刻她别无选择。
“王后不用急,大王很喜欢去赵圃赏玩,王后可常去那,兴许能碰上。”
回来后,小春看着王后,把心里的打算说了出来。
“也好。”可以假装偶遇。
当赵相如把赵圃的西北风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她终于如愿以偿地偶遇了。正因为是偶遇,所以不如她想象的美满。
首先是赵王的长相——糟老头,其次是,赵王身边挥之不去的小三——姚嬴。
直到赵相如看到小春跪伏在地上行大礼时,赵相如才反应过来,连忙行礼,心中一恍,突然怀念起之前那个人人平等的年代了。
赵王还未说话,一个尖刻的声音响起:“大王,听说王后前些日子病了,可见是真的,许久不见,老得这样厉害。”姚嬴故作优雅地掩嘴而笑。
赵相如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女人,眼神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