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侯勇十分担心公子的身体,却也知道他一向固执,不再劝诫,高声对车外道:“全员听令!前队变后队,后队改前队,方向南门!”
被遮去视线的赵相如只能靠其他感觉来猜测发生的事情。她只觉得笨重的马车转了个圈,又开始高速奔驰起来。
猛的一个急刹车,车外的马嘶叫了一声,停了下来。
“前方何人挡道?!”赵相如听到侯勇的呵斥。
赵相如不知不觉将心提到嗓子眼,是救自己的人么?
“我只是来要回我们的人。”是庞澈冷得没有一丝温度的声音。
头上的眼罩突然被扯下,黑暗中赵相如对上了魏无忌一双带着仇恨的眼睛,刀锋一般凌厉,像要生生从她身下剜下一块肉来。
赵相如心猛然提起,原本因为庞澈出现而喜悦的心一下子惊惧起来。魏无忌突然将身子一转,手掌紧紧扣住赵相如,命下人挑帘,看向外面。
城南面有火光冲天,照得整个汾阴仿若拂晓已至。亮光中,只见横刀立马的庞澈,穿着黑衣劲装,而公孙启也是一袭白衣,跟在后面。
赵相如却未想到公孙启也冒死前来营救自己,这里到底还是魏国的土地,魏无忌在此可谓一呼百应,虽然自己曾经误打误撞,算是救过公孙启一命,只是此次万分险恶,稍有疏忽,便是危及性命。赵相如一时心中百感交集,她私心已把公孙启看做是段奇的前世,能够再次遇见十分开心,自然不愿看到他为救自己受伤,因而焦急;复又一转念想起自己此刻身着女装,想来公孙启是知道自己女儿家的身份了,但他不计较之前自己对他的欺瞒,愿意相救,却也让她欢喜。
“就凭你们两个也想螳臂当车?!”魏无忌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倒是一向温和的侯勇有些怒了,现在战局不明,魏无忌还受了伤,多拖一刻便是危急一分。
公孙启眼神深邃,仿佛和周围的夜色一般浓郁,身上隐隐散发着杀气。赵相如总觉得公孙启与之前见过的随性、儒雅不同,不过这些丝毫无损于他的出尘气质和俊容,依然是那么卓尔不凡。脸庞上镇定的笑容,让她也略放下心来。
突然,身后的队伍传来利器刺入人身体的声音,随着几声闷哼,再无声息。
魏无忌立刻反应过来,将赵相如拦腰箍紧,一跃下车。赵相如被蛮横地拉扯着,腰间巨痛,眼前一黑,脑袋嗡嗡作响。
原来庞澈与公孙启只是挡在车前,吸引注意,而许历、蔺羊则率领特务连从背后突袭。
魏无忌另一手执剑,背后的衣服被殷红的血晕染开来,微微抖动的身躯显然正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公子!”侯勇看着又开始流血的伤口,十分担心,紧张道。
“杀。”魏无忌只是从齿间吐出一个字。
特务连的人虽然被提早发现,但是偷袭得手,伏击已成,岂能轻易扳回形势?魏无忌的车驾队伍瞬间被打乱,分割成好几块,首尾不能呼应。
魏无忌看到己方人数虽多,但优势已失,远处秦军攻城时点燃的几处大火已经蔓延开来,城门外巨大的喊杀声、木头烧着的“哔剥”声和人们逃亡的哭喊声交织在一起,仿佛人间炼狱。
“保护公子!”
魏无忌周围的数名死士慢慢向他靠近,赵相如被拖拽着踉跄了几下,头发散乱,十分狼狈。庞澈看着混乱的战局焦急不已,身边不时有流矢飞过,他担心误伤到赵相如。
突然一道白影闪过,冲向死士围护的魏无忌,一柄长剑砍向他,魏无忌大惊,仓惶举剑回挡,孰料此招劈得力大势沉,竟将他的虎口震麻,手臂剧痛,险些折了。正当他松懈之时,左手一空,赵相如已被此人劫走。
赵相如只觉得她飞了起来,再看自己,已经骑在马上,被包围在公孙启温柔的气息里了。
魏无忌乍然失去手中的美人,立即暴虐起来,阴郁的眼神中酝酿着风暴。快被鲜血染透的衣衫让他在黑夜中看上去异常的妖艳,渐失血色的嘴唇轻启,凄美而绝望的对着马上的赵相如嘶吼道:“又要丢下我一个人吗?又要离我而去永不相见吗?”
赵相如看着有些心惊,不由自主地靠向身后的公孙启。
就在这个当口,又发生了新变化!
原本被分割包围的魏无忌的死士已被特务营消灭大半,忽然从南边杀出一只队伍,统一着装,并且迅速加入战局。似乎双方都没有准备,被打得措手不及。但形势很快明朗,是魏无忌那边的,人数还不少。胜利的天平逐渐向另一方倾斜。
“公孙兄,劳烦你带上少主先行!”
庞澈身陷战局,正与几个敌人厮杀着,但仍然留心周围,看众人皆在酣战,唯有公孙启有马,随时可以走脱,于是奋力呼喊道。
“那怎么行!”赵相如急道,这个时候扔下部众,以后如何治军?
公孙启根本不管赵相如的担忧,只对着庞澈一颔首道:“约定地点见!”显是庞澈与公孙启之前有过约定。
赵相如看着庞澈坚毅的背影,眼前突然起雾,胸中似有千丝万缕之情难以言明。
公孙启打马疾驰,耳边呼啸的风隐约传来魏无忌狂暴的声音:“混账!谁让你调来守城部队!”
侯勇虽被骂,却坚持道:“公子性命要紧,一城不足惜。”
四处皆是流民与火海,城南边一声巨响,呐喊声和号角声响彻云霄。
秦军趁夜偷袭,守城魏军本就不备,人手也不足,只是勉力支撑,而侯勇为保主人性命,调来守城部队,城防更是捉襟见肘,不过半个时辰,秦军便攻了进来。
天突然淅淅沥沥下起雨来,且雨势越来越大。
公孙启骑着马左冲右突,虽被雨淋得透湿,但终是趁乱冲出了城。耳边的嘈杂声越来越远,最后只剩呼呼地风声不断擦着脸钻入耳中。
待马停下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雨也停了。公孙启骑惯马倒没觉得什么,只可怜了赵相如,没有马鞍的马让她颠得够呛,屁股更是疼的要命,身子也快被抖散架了。逃亡路上公孙启和赵相如都没顾得上说话,不过他心思细密,一手抓着马鬃,一手紧紧拥着她,给她减了不少力,才使她没有脱力摔下去。
“你没受委屈吧?”
“庞澈他们怎么办?”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公孙启看不见蔺相如的脸。他从一开始见到她,还是个少年的打扮,明眸皓齿,十分俊俏,让人心生好感。只是她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属下却个个身手不凡,倒教人捉摸不透他的来历。他见了自己,一副似曾相识的吃惊模样,也让自己不得不仔细回忆之前是否见过这位少年,那样的眼睛总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丝毫没有回避的意思,仿佛要照到他心里。直到少年狂饮醉倒在自己怀里时,他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结拜的贤弟竟是位乔装的女子。只是当第二天,他还在偷偷回味昨天软香在怀的感觉时,那女子的冷脸侍卫已经找上门来,让自己叫出他的少主。自己这才知道女子当晚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掳走,生死未卜。
他不由心焦,担心她的安危。好容易洗清干系,得到了庞澈的信任,他与庞澈想尽了所以的办法,才找到蔺相如的下落,当看到她安然出现在自己面前时,他才放下心来,连日的奔劳只化作淡淡一笑,不知自己是何心意,权当是报恩吧。
“我还好,没受什么委屈,只是担心庞澈他们……。”
公孙启见赵相如十分紧张庞澈,心中不知为何微酸,只是他一向淡然,便宽慰道:“我与庞澈约定了,若有意外则可前往少梁会合。”见赵相如似乎还没放心,他又轻松笑道:“以我这几日里对庞兄的了解,那种状况下,他绝对可以安全撤离。”
“那为什么还要让我先走?”赵相如对于公孙启一声不吭就撤离战场有些不悦,不过听到公孙启温和的声音,像暖泉一般,一直流淌到心里,她也稍稍放下一些了。
“可能因为你在,他会分心吧。”好像是不愿意说出,公孙启迟疑了好久才说出这句话。他望向前方暴露在晨曦中的小村庄,双腿将马肚子一夹道:“去前面的村子将衣服烤干。”
赵相如这才发现二人的衣服早被一夜的大雨浇得透湿,风一吹过都瑟瑟发抖,就连坐下的马也经不住打了个响嚏。
赵相如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才知道是马打喷嚏,不免有些尴尬,撒气似的轻拍了下马脑袋。身后的公孙启被她这一连串小女儿的动作逗乐,鼻子里不断嗤着气,赵相如感觉到身后剧烈抖动的身子,不禁郁闷道:“想笑就笑吧,憋着小心岔了气。”
“哈哈哈——”公孙启突然爆发出的爽朗的笑声,赵相如回首,愣住。她也曾经在段奇脸上见过如此暖人心脾的笑容。
很快,两人就来到了这座山脚下偏僻的小村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