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书评价始皇帝赵高祖赵氏嬴义时毫不吝惜溢美之词,赞其:“奋七世之余烈,振长策而御宇内。”这位王者少年即位,在武烈太后文治武功的加持下,仅用了二十余年的时间,就先后吞并六国、一统海内。他一手武力镇压国内叛乱,一手大力发展农业生产,使得大一统的国家政权日渐稳固。而他从匈奴手中夺回土地肥沃的河套地区,并修筑长城,也极大地降低了外族入侵可能。
——《千古一帝》
赵相如照旧问了些不疼不痒的事情,例如赵王的身体,王后的情况,以及内政上的一些事情。赵义一一都回了。
车轮滚滚,到了大臣们迎驾的地方,赵相如自然是要露脸的。赵义替她披好狐裘,搀扶她起身下了马车,众人齐齐行礼,宫女内侍乌衣甲士们跪了一地。赵相如在里面捂久了,本有些犯懒,被外面的冷风一吹脑子清醒了一大半,让众人免礼之后说了两句场面话,倒不似当初在朝堂上盛气凌人的样子了。
权贵大臣面面相觑,又见她一脸病容,私下揣测太后是否抱恙,病情如何。
形式走完了,众人正要回城,赵相如却对赵义道:“大王先回城吧,老妇想去野台看看。”
赵义一愣,随即道:“母后凤体初愈,应该回宫静养,野台偏僻,吃穿用度自不如宫中。何况……王后也许久不见母后了,想念万分,时常盼着母后回宫,现下你刚回来,怎么能去野台受苦。”
赵相如看着他道:“你又为难王后了?”
赵义忙道:“母后这是哪里的话,王后是魏王后心尖上的人,寡人纵是再不懂事,也不会为难她。母后在外小半年,王后常常念起母后,说是之前受母后照拂良多,却不能常在跟前尽孝心,心中不安得很,若是此番母后凯旋,定然每日到跟前来伺候,略尽孝心。”
赵相如听他说王后常常念起自己,有些不信,怀疑是赵义拿话哄自己,明明之前他与王后关系那么差,不可能一下变得夫妻和顺恩爱了,遂转头问他身后的内侍常乐道:“王后果真如此说?”
常乐前面听赵王说得天花乱坠,明显是想挽留太后让她回宫住,太后突然问他,明显是有些不信。常乐想想赵王平日里不待见王后的模样,这时候若回说没有这事,岂不是要打赵王的嘴巴?自己这条贱命还要不要了?
当贴身内侍的都得有点机灵劲儿,常乐虽然心底对太后怀有敬意,但事关生死,他是一点也不含糊的,太后一问,他立刻就道:“奴婢跟在大王身边,确实经常听到王后提起太后。”
赵相如听他这么一说,以为赵王转了性子,心底多少有些安慰,又见他这么听话,便道:“老妇只是顺道弯过去看看,又不是要常住,大王也忒担心了。你们从一早便立在这儿等着大军回城,老妇也很是感动,时辰不早了,你们都先回城吧。”
赵义还欲再说,赵相如正色道:“老妇晚上必回宫,大王事务繁忙,早些回去处理政事才是最要紧的,如今六国纷乱,切莫马虎大意。”
赵义本想说自己要陪着太后回野台的,不料赵相如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竟是要赶他走。赵义想着她虽然保持微笑,却始终淡漠疏离的眼神,心中刺痛,袖袍下的手掌死死攒住,看了一会儿赵相如,这才慢慢松开,笑道:“母后教训得是,寡人这便回去,只是去野台还有些路程,寡人留些卫士……。”
赵相如仿佛累了,淡淡地道:“不必了,老妇只带狼军就够了,其他人都随大王回城吧。”
赵义笑容微僵,却是瞬间又不露声色道:“那寡人命人备下晚膳,等母后回宫为您接风洗尘。”
赵相如微一颔首,算是同意了,赵义这才带着人浩浩荡荡地回了城。
赵相如没有再坐马车,而是和剩下的狼军骑了马来到城北郊外,包括庞澈、寿春、上官慈在内五十一人的尸骨都埋在此处。墓碑经历了风霜的洗礼,已经开始颓败变色,而荒冢上衰草连天。
天气阴沉。
赵相如伸出手,轻轻抚摸着石碑。出兵前,她曾来过这里,当时草还是深绿色的,之前每年都拔,第二年又长满了高高低低的杂草,那么倔强地生长着。赵相如看着看着,觉得他们好像是寿春他们,每个人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性格,但却聚到了一起,然后努力活着,倔强地活着……
“死胖子,你临死之前不是喊着报仇么,你的仇我替你报了。那蔡泽死得很惨,我绝对不骗你,死相比你惨一百倍。”赵相如声音哽咽,眼泪从眼里直接滑落到墓碑上。那墓碑仿佛十分缺水,眼泪滴上去,迅速就消失不见了。
“我还记得你先前说要替尹雨报仇,只是杀死他的人找不到了,可现在秦国就要灭了,只要我轻轻一推就倒了,也算还了你的愿。”
狼军数人站在远处,百里云、褚央他们因为是特务连出身,平时训练不在一处,与寿春等人不算很熟,但都是一块进狼军的袍泽,庞澈更是他们的将军,对于军人来说,袍泽之情重于泰山!
他们听不清太后在说些什么,但能感受到她言语之间的哀痛,那低沉的女声在风中呜咽,情绪传染到每一个人。即便他们保持着警戒地姿势,以守护她的安全,但仍旧为当年英勇而死的袍泽献上心中最深地敬意。
庞澈的墓碑前空空如也,之前赵相如放在此处的无名花早已不知去处,只留下墓碑上“庞忠正之墓”五个大字。忠正是他的谥号,只是赵相如更想念他的名字——庞澈。
那人坚毅地脸庞,始终压抑而冷静地双眸,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浮现在赵相如眼前,赵相如一点也不想哭,眼泪却汹涌而出。她只觉得喘不上气来,低低地抽泣,声音压抑而绝望——庞澈,大仇得报,却也换不回一个你,我更忘不了你。
庞澈的影子似在浅笑,一如当年她偶尔回身时,他来不及收回地笑容。
赵相如哀哀地哭了很久,也无人敢上来劝,只有空旷地北风在原地盘旋着,好似回应一般。
赵相如在傍晚到来前回了宫,赵义准备了盛大的晚宴,王后魏莹、相邦张禄、大夫仇液等等都有出席,赵相如因为情绪不高,并没有参加完全场,中途便起身离席,众人只当她抱病在身,都没有多想,起身恭送后又吃了会儿酒,这才散了。
赵义回到殿中,早已有人候在那了。
“说罢,太后去哪了?”
那人一身黑衣,面色冷肃,只是听到赵王话中的寒意时仍不免有一丝心惊,身子几不可见地抖了抖。他宣誓效忠赵王并供其驱使已有近二十年,按说已经可以将他的脾气摸得透透的,可他始终不清楚这位年轻国君的心思,他做每一步看似无意,而过了一段时间,甚至是数年,都将成为扭转事情的关键的一步。别人不知道,而亲手布置下一切的他每当回想起来时不由冷汗涔涔,这个人的算计能力实在是超出凡人,自己完全无法预料到他下一步的打算,更不要说猜出他的用意了。明白这些,他也只能拼命完成主子交代的事情,丝毫不敢有违,更无法生出一丝叛逆之心。
这个人,太可怕了。
“大王您回城后,太后轻车简从,只带了狼军百里云等二十人骑快马去了北郊……那里埋了上次在秦国战殁的狼军将士的遗骸。”对于赵王的心思,他有些猜不准,以他对赵王的了解来看,他的野心绝不会让他永远屈居在女人之下,太后权势滔天,又似乎有些长生不老的倾向,传言过去彭祖就活了五百岁,而周朝的显王活了九十多岁,现在的周王更是已经一百多岁了。倘若太后也是如此,赵王定是熬不过去,指望太后放权不太现实,那么夺权成了唯一的出路。可如果说赵王让她监视太后一举一动只是为了将来夺权铺路,却又有些说不通,赵王即便再不同于凡人,也偶尔会在言语间不自觉泄露些情绪,他心里总有些疑惑,赵王似乎对他的母亲有着异乎寻常的感情。
这个认知让他害怕,他几乎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去那只是看了看墓地?没有说什么做什么?”室内只点了屈指可数的几盏灯,大半间屋子都是黑漆漆一片,赵义的语气也一如这阴沉的屋子。她根本不是去野台,野台只是个幌子,她是去看那个人。
“太后抱着墓碑哭了许久……周围不许人靠近,说了些什么都不清楚——”
赵义伸手挥退了来人,案前的铜炉还燃着香,常乐和宫人们都守在宫门处不敢进来打扰,他静坐了很久,漠然道:“你从未在我面前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