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的话中充满了冷意,饶是赵奢有了思想准备也不禁心中一凛。以前虽然也杀过俘虏,但这次的人数实在是太多:二十一万秦军已经缴械投降,他们相信了太后的承诺,跟着蔡泽投降赵军。
他们的数量和赵军不相上下,赵军唯一的优势就是持有武器。倘若杀降卒时一不小心走漏了风声,激起秦军哗变,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赵奢把自己的担忧说了说,赵相如勾着红艳艳的嘴唇笑道:“奢将军的忧虑不无道理,只是我却觉得,与你的能力相比,这些不值一提。”
赵奢没想到她这样说,这便是将处置权交予他,并且他必须圆满地完成。
二十余万秦军的性命在这一刻被决定了。他们被告知,赵国主将仁慈,将他们遣返回咸阳,为了防止他们反抗,将他们一一捆绑起来。于是这些失去将领指引的秦军士兵,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分批带往重泉西面的山谷中。在那里,赵军刨了个大坑,将秦人推进去活埋。后来由于执行的速度过慢,赵军索性连刨坑都省了,直接放箭射杀,尸体则胡乱丢弃在山中。为了不使这些暴露在外面的尸体影响后面的屠杀,赵军不断变换杀戮地点,城池四周都被秦军的尸体所包围,沉寂的荒野和山谷回荡了无数枉死灵魂的哭泣。
在足足杀了一个月后,秦军只剩下了最后一支千人队。赵相如照旧带着五花大绑的白起,来观摩这一最后的时刻。
“武安君可能想不到,五十万大军灰飞烟灭的感觉,现在可正在你面前上演,千万睁大眼睛,不要错过了任何一个过程。”赵相如低低地笑开,声音中却夹杂着狠毒的气息。
白起怔愣,他看了一眼那支正在被带离重泉的千人队心中涌起一种不祥感,艰难道:“大军……去了哪里?”
赵相如凑近他道:“我送他们回去了,”见白起似有些不可置信,扑哧笑道:“送他们去黄泉。”
白起眼睛瞬间睁大:“你……妖妇竟然如此狠毒!我真后悔当初没有杀了你!”
赵相如看着他盛怒挣扎的模样,觉得十分赏心悦目,她正觉得这些时日的武安君太过安静,即便是一旁被逼目睹了蔡泽的整个死亡过程,他仍没有太多的情绪变化,只是说了一句“小人误国”。
他不伤心难过,赵相如便觉得不满意,想来想去,如果让他看到他亲手训练培养起来的秦军在他面前消亡,那么一定会让他愕然失色吧。
赵相如满意地看着愤怒到极点的白起,由于靠的很近,赵相如能清晰的看见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还有被粗绳勒得死死的胸膛。白衣由于多日未洗已经沾上灰尘,丛生的胡茬没有得到及时的修剪显得有些凌乱,可是即便成为阶下囚,他的贵族气度似乎被没有丝毫的折损。只是就在刚刚,她成功的挑起了他的怒火。
赵相如挥手召回了最后一队的秦军士兵。执行屠杀任务的赵军将领有些不明所以,把人带回城内后恭敬地请示太后。
白起有一丝残存的念头,以为她是打算放过这些人。不料赵相如的狠毒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
“这些人就地处决,就当着武安君的面,这样是最好不过的了。”
执行的将领领会其意,下去办了。白起心中一点一点绝望,像一盆极冰的水,将他的怒火从头浇灭到脚。他不再说话,眼神中的灰败一望便知。
赵相如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感觉,只是控制不住地说道:“这些人会一个个在你面前死去,如果他们要恨,真不知是恨我这个刽子手,还是恨投降的蔡泽呢?我想他们最应该恨的是你吧?若非是你一再发兵侵略我赵国土地,若非是你残忍杀害狼军将士……只怕你做梦也想不到有今日吧?”
赵相如笑容挂在脸上,只是阴沉沉的,看上去无比压抑。
千人队的处决十分迅速,赵人根本不用顾忌被人发现,因为已经没有秦人留下来了。被屠杀者惊恐的质疑声和惨叫声此起彼伏,但也只在短短的一刻钟时间便消弭殆尽。
白起知道,最后一支精锐完了,秦国完蛋了。
他的脸色从没有像此刻一样颓败,看着一旁赵相如貌似愉悦的神色,他只觉得心中刺痛。
“初见你时,还以为你只是个世家的子弟。”白起平复了心情,旁若无人地说出这样一句话。
赵相如娇躯一震,却没有看他。
白起自顾自地说着,仿佛与旁边的所有人都不相干。“那夜见你女子的模样,在黑暗中如同明珠一般熠熠生辉,我便动了心……。”
“休要再提!”赵相如迫不及待打断他,周围站着的人包括特务营的狼军都是第一次听说这件隐秘之事,心中震惊,却只当没听见。
“你以为我会放过你吗?你这样丑陋的面目只会让我恶心!”
“介子山那夜,终究是回不去了……。”白起的喟叹飘在寒风中,若有若无。
赵相如恼恨,那段过往的沦陷现在显得多么不合时宜,也让她再一次清晰地感觉到是自己的过失才害死庞澈。她已经杀完了秦军的降卒,也准备处决白起,可这一刻的到来并没有让她换来想象中的愉悦和轻松感。庞澈终究是因她而死。
白起的声音就在耳边萦绕不绝,赵相如皱着眉,极厌恶地对左右道:“杀了他,砍下首级!”
左右动作极快,行刑时,白起分明露出满足的笑容。
求仁得仁。
手起刀落,头颅掉在地上咕噜噜滚到了赵相如脚下,从脖颈的断口喷涌出的血水如同喷泉,洒在周围的空地上,赵相如猝不及防被淋了一身,而脚跟前头颅上的牛角簪分明刺目……
心头之恨除去了,她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一时分不清是喜是悲,而直到两颊莫名有些微凉,她一摸脸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愕然,会流泪?是因为大仇得报喜极而泣?一定是的,她绝不会为了这个用尽手段欺骗她又残杀她爱人的人流一滴泪。
她该高兴不是吗?可是为什么胸口却觉得哪里痛呢?
“那日在汾阴城外遇见你,你穿着男装告诉我你叫蔺相如。这些天我虽然一直叫你相如,但我还是很想知道你的真名,可以告诉我吗?”
“相如,”耳边响起这个声音,多少年前的介子山中,那人反复念着这个名字,然后对面前的伊人一笑,“很好听。”
“公孙大哥是做什么的?”
“只是一介游侠。我游历过很多国家,却依然没有定性,有时候人很迷茫,不知道该往什么方向。”
“这在世者谁没些不得已的秘密呢,何况你当时与我也并不相识。”
“若得空,我们可以结伴一起周游列国,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事,你定是感兴趣的。”
如果不是身在不同的阵营,又不是这样的身份,也许他们真的会携手周游列国吧?
“此山可有名?”那样美丽的夜,她曾希望有机会还能再感受一次。
“此山名介子。”
那夜温润如玉的公子成了杀神,腼腆羞涩的女子成了太后,那样漫长又短暂的夜,终究是回不去了……
赵相如沉默地立在原地,而泪水一次又一次地划过她的脸庞。旁边的士兵惊讶地看着一向杀伐果断的太后莫名流泪,震惊却始终不敢言语,只能低着头站在远处,一任北风吹过。
“首级装进木盒……送去咸阳……让秦王投降。”终于赵相如动了动,用极低沉的声音说了这番话。说罢她抬脚便往营帐方向而去,没走几步身子便摇摇欲坠,往下瘫去。一旁褚央眼疾手快,见势不妙上前一步伸手抱住她。
“太后!”一声低呼让周围人吓了一跳,赵奢正在不远处,见此情景三步并两步冲了过来,从褚央手中接过赵相如。娇躯落入怀中之时轻盈得不可思议,赵奢不由看了一眼这个惯于强势的女子。她的脸色苍白,眼角还挂着泪,眉头似蹙非蹙。
赵奢何曾见过她这般柔弱的模样,心中不由一软,怀抱的双手紧了紧,脚下却不敢停,赶忙往帐中跑去,一边还吩咐旁人找巫医。
小蛮见赵奢抱着太后冲进帐内唬了一跳,二话不说赶忙引着来人进入寝帐。赵奢轻轻把人放下,又见褚央跟了进来,厉声吩咐道:“叫刚刚在场的人管住嘴,太后晕倒的消息决不允许外传。”
“诺!”褚央知道厉害,赶忙出去布置。
小蛮领了巫医赶忙进来,赵奢一双眼睛似要喷火,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盯着巫医的举动。
那巫医看了一会儿站起身,赵奢已经迫不及待问道:“怎样?”
“太后近日劳累了些,可能又遇到什么伤神的事,故而昏厥,只需慢慢调理即可,身子应无大碍。”巫医斟酌着用字,毕竟是太后的万金之躯,不可儿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