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相如最终和庞援一道前往重泉,留下褒成、乐乘给赵奢,美其名曰协助防守。赵奢笑笑,心里明白,太后始终没有放下对他的戒心,必须要留下褒成牵制他。不过好在他并不想与她为敌,这样的做法倒也不会让他太为难就是了。
骑兵一走,城内空了一大半。赵奢立即在武成加强了防守,现在他手上的只有三万弓兵和十万步兵,共计十三万。如果此时白起来袭,战事十分吃紧。他让手下褒成、乐乘、许历戍守南北东各门,自己则牢牢盯住北门,同时放出斥候,继续侦测秦军动向,对他们下一步的动作加以研判。
武成赵军的异常动向没有瞒得过秦军的哨骑,毕竟赵相如再善于藏兵,十数万的人马是还是躲不过武成城外铺天盖地的秦军探马。他们迅速将赵军分兵的消息报告给了秦军的最高统帅——白起。
议事的大帐中站着不少军中的高级将领,司马靳一听完这个消息,还没等白起发话就赶忙道:“将军,赵人撤走了一大半,是不是我们的计划被他们察觉了?”
面对司马靳如此不够稳重的举动,白起只是略皱了皱眉,看了看左右,见都是亲信将领,便扬手挥退了那名报信的军士,对着神色焦急的司马靳淡定道:“绝无可能。”
白起看到了众将眼中的疑问,知道他们都担心消息走漏,冷静安慰道:“此次我们在栎阳、戏与郑之间大举调兵,不过是迷惑赵人的障眼法,赵太后平生用兵最爱派出大量哨骑以观我军动静,此次便是要以牙还牙、将计就计,故布疑阵迷惑她,让她以为我们想要调兵强攻武成。此番计划知道的人少之又少,我也相信大家的忠心。何况如果赵太后知道我们要用什么计策,想必她一定不会留下军队驻守武成的。现在哨骑说,她只带走了一半的人马,显然只是想要分兵两处,相互打援,说明她对一切都还不知情,虽然这与我们的预估有些出入,但并不影响计划的实施。”
众将听完分析略略宽心,司马靳还是有些担心道:“那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岂不是要大打折扣了?”
白起闭上眼睛,背手而立,下巴微扬道:“想她征战多年,若是连这点警觉也没有,又怎配与我为敌呢?”白起这句话的声音不大,却是极为自信。他身为秦国的柱石,打过无数仗,杀过无数人,而这一次却是他心中最期待的,他因为大意吃过这个女子的败仗,也就越发想击败她。不可否认,她很厉害,而且直到现在为止,他已经将十成的力气都耗在了这番布置上,为的就是一举击败她。
一旁的将领们默默听着,无人敢出声反驳。他们都知道赵太后的厉害,甚至连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没有能力战胜她,而白起,是他们觉得唯一有希望的人。秦国的将领并非一直如此妄自菲薄,但是无论司马错、蒙骜、司马靳还是王翦,一个个常胜将军非但没有将她打败,反而成了她功劳簿上增添功绩的砝码。
这既是秦将的痛处,也是无可奈何的事实。
“王龁。”白起突然睁开眼,转过身来大声唤道,“我吩咐你的事情准备的如何了?”
王龁迈出队列,冲白起抱拳道:“将军,近来咸阳至栎阳一带秋雨缠绵,尤以栎阳、戏等城的雨势最大,已经一连下了十多日了。渭水连涨,水势湍急。我军已在栎阳附近加高了西南北三面的堤坝,只等将军命令。”
白起听完王龁掷地有声的回答显然十分欣赏,加上他任务执行得很是到位,难得的称赞了几句,又对众人发话道:“众将听令!”
所有人立即敛眉肃容、立正站好,手握腰上长剑。
“王陵!”
“末将在!”
“你速点一万人马,前去武成西南袭扰,只需摇旗擂鼓,不许进攻!”
“诺!”王陵抱拳后,从白起手中接过令牌退回原位。
“司马靳!”
“末将在!”
“你速领一万五千人马,前往武成东门,听到王陵所部的战鼓声便立即发起进攻,攻势务必要猛烈,损失些人马不要紧,要紧的是必须让赵军相信,我军的主力即将对他们发起全面进攻。”
“遵命!”司马靳上前捧接令箭,而白起却没递给他,反而小声道:“此战只可败,不可胜。”
司马靳不解,愕然地看着白起。
白起却不解释,将令箭递到司马靳手中,司马只好满腹狐疑地接下。
“王龁!”白起又继续开始发号施令。
“末将在!”
“你速率本部人马赶回栎阳,两日后的子时时分,掘开渭水堤坝。”
“诺!”王龁接了令告退之后立即匆匆离开。
“彭越!”
“末将在!”
“你领五万人马,明日出发沿东北方向行进,前往风陵渡,那里是武成和重泉之间的必经要道,两日后王龁掘堤水淹武成,你在那之前赶到此处扎营,阻遏逃往重泉的赵军残兵!”
“遵命!”彭越接完令后有些犹疑,小心翼翼地问道:“将军,倘若重泉的赵军骑兵得到消息赶来,十数万人马,我军五万步卒恐怕难以抵挡。”
白起哈哈大笑,极是自信:“重泉与武成虽近,可却隔了渭水,一旦淹城,渭水早已泛滥,赵军即便有骑兵赶来,怕也是鞭长莫及无法渡河。你莫要担心。”
彭越一想,果然如此,立刻安心接了令退到一边。
白起环视众人,声音振奋:“赵太后自用事以来,对我国征伐不断,致使百姓涂炭,国祚不振。倘若我们再不勉力一战,秦国必沦为赵国附属,而我等皆为臣虏。大王与太后英明,对我等恩重如山,为将者当竭力尽忠、誓死报国,驱除赵狗!”
“誓死报国,驱除赵狗!”
将领们喊出这个类似口号式的宣言以表达拱卫王室的决心,提振士气。白起布置完后,解散了众人,而他自己却陷入深思。
自王龁试探了一次武成的赵军之后,他发现赵军的防守几乎是无懈可击,城防的兵力配置、时间安排、警戒程度堪称完美,可见排兵布阵之人手法十分老辣,且心思细密,这绝非是一朝一夕之功。白起在暗中佩服的同时不得不另辟蹊径,寻找其他破城的办法。而近来连绵不断的秋雨给了他灵感,武成正在渭水的下游,那里距离渭水与黄河的交汇口十分近,地势较低,一旦决堤,汹涌的渭水将全数灌入城中,城池不攻自破,而里面守城的赵军也将遭到灭顶之灾。
白起认为这个计策是完美的。其一是可行,渭水上游的咸阳、栎阳、戏,都在他们可控的范围内,实施起来十分容易,也不会被赵军发现;其二是快速有效,只要放水,武成兵不血刃便可拿下,里面的赵军再不能有反抗的能力;其三是毫无顾忌,城中的秦国百姓早已所剩无几,淹死的必然都是赵人,不需要他抱着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决心。
只是白起偶尔也闪过一个念头:倘若城中仍有大量秦国百姓,他是否还是施行此计。他几乎是在想到的同时就肯定,他仍然会用。
在战争中,庶民从来都是无足轻重的。
但是出乎意料的是,赵太后竟然带着骑兵离开了武成,前往重泉驻守,这就在无意中跳出了他的圈套,让他想凭借此计让赵军全军覆没的计划落了空。可是所有的准备工作都已完成,何况这个办法仍能消灭驻守在武成的半数赵军,对他们也依然能造成重创,所以白起没有叫停整个计划,而是继续实施。
但是既然情况出现变化,他必须考虑后手。虽然他已经预先下令彭越阻截逃难的赵军,但是机动性更强,赵国最厉害的骑兵依然毫发无伤,他们才是一把利刃,随时有可能插入秦国的心脏。不把他们彻底拔除,白起觉得自己心中始终会觉得不安。
水淹武成后,赵相如必然会来援救,但渭水泛滥,他们显然一时半会儿无法渡河,若埋伏兵于半路,则可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但是赵军的骑兵十分有优势,虽然弓兵能够压制,但若是地势不足够有利,恐怕也只能伤到他们的皮毛,不能触及根本。
白起翻出地图仔细查看重泉至武成周边地形,对他们必经的要道进行研究。
最后,他在地图上锁定了葫芦口这一处地方,这里地势险峻,两山夹道,路面狭长,适合伏击作战。白起吩咐偏将鲁阳率领九千弓兵埋伏于此处,准备围城打援。
看完地图上部署的几个点,几乎所有赵军可能的反应他都预估到,并且提前做了应对。白起不由冷笑:天罗地网已经布下,赵太后,这次你怕是插翅难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