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奢却是不慌不忙:“太后息怒,微臣这么做也是有苦衷的。楼烦王虽被武灵王打败,却一心想着复国,又恨赵国夺去了他的土地和臣民,一直在等待时机,准备趁赵国无暇北顾时发兵。前些年前任楼烦王去世,他儿子刚刚即位,便又派了人来探听情况。微臣虽与楼烦有些瓜葛,却是一心向赵,楼烦王悄悄派人来微臣处探听消息,微臣觉着若是都以假话相答,不免惹人生疑,不若九假一真,楼烦王便会对微臣信任有加,往后,微臣便可向楼烦散布假消息,以为我王和太后谋取更多利益。”
赵相如听着不由好笑,这样的歪理也只有赵奢能说得冠冕堂皇,明明是他泄露的秘密,说的好像是为了赢得对方信任,打入敌人内部做出的牺牲一般。
赵奢仿佛吃定了赵相如不会真拿他怎么样道:“现在,只消微臣向楼烦那里递一句话,眼前危机可解。”
赵相如眼皮抬也不抬,仿佛丝毫不关心:“你这样说,会不会自信太过?”
“微臣这样说自然有微臣的道理,太后自当放心。”
“那就有劳将军了,虽然我军不惧匈奴人,但眼下开战确非老妇所愿。”
“只是太后,微臣有所请……。”赵奢身子前倾,似乎有重要的话想说。
关键的来了。赵相如知道他前面的这些都是铺垫,真正想做的是现在正要说的这件事,甚至为了达成这件事,他不惜将消息刻意透漏给楼烦。
赵相如确实不想在这个时间点去打匈奴,对于赵奢做的诡计,她觉得不妨先听听:“你说。”
“微臣所想,一如从前。”赵奢说完便饱含深意地看着赵相如。
赵相如开始并没想起什么,只过了好久才回忆起,她从秦国出使回来之后,赵奢曾经想做她的入幕之宾,赵相如虽然口头答应,但事后反悔,并且将他视作政敌严厉打压,直到邯郸之战后才重新复出。
赵相如当然不觉得他是对自己的容貌和身体有什么贪恋,反而觉得此人有些深不可测,他的行为和目的都时常超出她的预料,有时甚至会让她措手不及。但她已经是政治老手了,与十多年前那个她早已不可同日而语,现在国内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中,赵奢也不例外。
“奢将军这是想效仿钟无盐,竟然自荐枕席?”
赵奢笑得灿烂:“太后对微臣多有猜忌,但微臣对太后的心一如从前,十五年前如是,十五年后也不会改变。但请太后给微臣一个机会。”
“奢将军究竟想要老妇给个什么机会呢?”赵相如锐利的目光打量着他,她不会单纯到认为赵奢只是迷恋自己,也不会那过去一般谨小慎微、战战兢兢,时间给她的不仅只有阅历和权势,更多的是一种胸襟和气度。
在面对过去的政敌时,她不只有打压一种手段,还能拉拢。
赵奢能不能拉拢不好说,但眼下若是强行起兵攻打匈奴确实有违她的全盘战略,能不打就不打,这是她的想法。
不过赵奢似乎也看透了她的想法,偏在这时候生出些事来,摆明了要挟他。赵相如虽然不爱受人摆布,但也不喜欢强行去做些计划外的事情。
她笑了:“此事怕是由将军而起,若想自荐枕席,恐怕只单单让匈奴退兵这一件事还不够。”
两个都是聪明人,赵奢知道太后这是在开价码,赵奢也不还价,应道:“太后伐秦,正需人手,微臣可当先锋,供您驱策。”
赵相如眯着眼看了他好一会儿,盘算到底这事儿他俩到底是谁占了便宜。琢磨了一会,觉得赵奢军事上确实是比自己跟前这些人要出色的多,伐秦大计若有他在旁出谋划策确实要得力得多,何况赵奢与旧贵族藕断丝连,带在身边反而比留在邯郸容易控制得多。
赵相如不露声色道:“只要匈奴能够在十日内退兵,一切就如将军所愿。”
赵奢笑称诺。
十日后,匈奴果然退兵,赵相如不知赵奢究竟使了什么法子,但他对楼烦王的影响力可见一斑。
十五日后,赵相如率兵二十八万,对外号称四十万渡过黄河,偷袭重泉。由于籍姑、元里等城池在数年前被赵国骑兵焚毁殆尽,近些年来虽然偶有人去居住,但城防设施被完全破坏,始终无法成为战略重城,秦国的防线只能后撤至重泉、武成等地一带,势力大大削弱。
赵相如率领的由骑兵、步兵、弓兵组成的军团,架着攻城器械,仅用了两天时间就攻下了重泉,秦王接到战报当时就又急又怒,赵人又来了!
八年前频阳之战的阴影还没散去,眼看着秋收在即,赵国若是再来烧杀抢掠一番,秦国的半壁江山就要毁于一旦,谁能受得了如此惨重的损失?生死关头前,再也没有什么利益和党派之争了,经过前几次的惨败教训,满朝文武都同意派出武安君白起与赵太后和骑兵进行较量,只有他才能终结赵太后魏氏的神话。
白起曾与赵太后有过一次正面的交锋,但当时是惨败,损兵折将不说,还受到了秦太后的斥责。这些年他一直想一雪前耻,但始终都没有机会,眼下众望所归,秦王命他带着三十五万步卒号称五十万前往武成,阻击来势汹汹的赵军。
白起知道,这一次秦军是精锐尽出了。十五年来,秦国于大小战争损失的兵士不小五十万,再加上籍姑等城池被焚,百姓死于非命,秦国的人口大幅缩水,即便是这些年来未发生大的战事也没有增添多少兵力。这次赵国举兵四十万来犯,已经使秦王头大如牛,他在都城和各地到处搜罗才凑足了这么一支部队,将秦国所有的精锐之师都囊括其中,也派出了国内最会打仗的白起,就是吸取了八年前的教训,要一举将来犯的赵军歼灭。他不否认赵太后的军事才能,但他上次是疏忽大意才会败给这个女人,已经积蓄了这么多年,他要为自己的骄傲复仇,更要为战死的袍泽和冤死的百姓报仇。
赵相如接到罗布的密报时,心潮起伏不平,手指紧紧捏住胡服的下裳,微微有些颤抖。密报上说,秦军此次精锐尽出,而统帅正是武安君白起。
多少年了,从她刚来到这个世界到现在,从她二十五岁那年到她四十二岁,从爱再到恨,兜兜转转,她似乎隔绝了这世间所有的情感,仿佛已经沧海桑田。
因为他与段奇相似的面容,她曾经迷失在对他的感情中,而现在又因为对白起的恨,而不再愿意想起段奇。虽然她拥有不老的容颜,但她的心已经老了。
她时常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会想起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的样子,在野台,看着寿春和尹雨比武,觉得阳光刺眼时一偏头,正撞见身后的庞澈看着自己,来不及收回的目光,有些微微的窘迫。她不再像年轻时一样容易害羞,反而微微一笑,就像现在一样深沉而淡然。
虽然不像刚从秦国被救回来时那样满心都是仇恨,但当初发誓报仇时的心情她一刻都没有忘记,这些年她积蓄力量都在等着这一天——灭秦,还有,击败他。
赵相如知道白起有多厉害,她也并非盲目自信。号称“战神”的人,自然有他的道理。她终于等来了这一天,历经千辛万苦。赵相如额上的玉环轻轻摇动,她抚摸着身上庞澈的那件甲衣,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拜他所赐,她一定会亲手报了此仇!
“乐乘。”
“末将在!”
赵相如看着如火如荼的攻势道:“去告诉褒成,酉时务必攻下武成。”
“诺。”
“让他把弩车和投石车全部投入战斗中,不要留余力,武安君就快到了,务必要在他赶到之前将战场打扫出来。”
“遵命!”乐乘扬鞭去了,赵相如站在原地,听着远方攻城时巨大的喊杀声,捏紧衣服的手慢慢松开。
终于来了。
“将军,赵军两个时辰前刚刚攻下武成。”斥候将探知的情况报与白起,白起捋了捋唇下的胡须,皱眉看下地图,一旁的亲兵赶忙将油灯举得近一点,以便他能看得更清楚些。
司马靳站在一旁,这次照旧跟随他出征,“将军,我军现在立脚的郑城与武成相距不过七八十里,赵军眼下刚刚攻下武成,不如趁他们立足未稳,率军攻打,或能得手?”
白起一边看着地图,一边道:“她虽是妇人,可用兵诡诈,这些年来打的几场仗,真是又奸又狠。”
司马靳见他似乎不予采纳,有些悻悻,而白起却道:“但你说的法子也未尝不可,可先派小股军队,先试他一试。”
司马靳一喜,白起又补了一句:“让偏将军王龁带八千人今夜去探探虚实。”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