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刚过,各诸侯国都将目光聚焦在燕国的内乱上。齐国已经出兵,楚魏也是跃跃欲试,反倒是离着最近的赵国和一向爱占便宜的秦国毫无动静,越发显得诡异。
赵相如仿佛已经嗅到了久违的战场杀气和血腥气,虽然面上淡淡地,但是心中早已是迫不及待。细作回报,秦国即将发兵,而她也将带着十万铁骑奇袭籍姑。只要一想到能再次横刀立马在这沙场,让敌人饱尝悔恨和痛苦地滋味,她就无法抑制心中的激动,全身战栗发抖。
这些年的经历,已使她将生死置之度外,只要她跨上战马,驰骋在这天地间,心中涌动的只有重于泰山的袍泽之情和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庞澈、寿春、上官慈、章川……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似从她眼前掠过,他们武艺高强,身怀建功报国之心,却没有堂堂正正战死在沙场上,而是倒在了秦人的阴谋诡计下,死在了异国他乡众目睽睽下,死在了酷刑的折磨下。他们的尸首被弄得支离破碎,他们的功绩因为某种原因而要被永远埋藏,他们的拳拳报国之心和一身武艺没有得到机会施展便折戟沉沙。
身在寝殿的赵相如从放私密物品的木箱中取出了上年为庞澈缝补的甲衣,看着上面饱经战火,浸满鲜血的的痕迹,她又一次痛不欲生。物是人非,当真是人世间最狠毒残忍的词,徒留此物,可那人的气息却已消失在天地间。他离开已经一年有余,坟冢上早已是芳草萋萋,桐花开了又谢,可是有一人永不再回来。
“小蛮。”赵相如声音低沉,显然受了情绪影响。
小蛮正在收拾太后的行装,看见她手上的甲衣,知道太后又想起那人,心中跟着难受,却也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压了压喉头的哽咽道:“奴婢在。”
“将此物带上。”
“诺。”
这是庞澈的甲衣,她要穿在身上征讨秦国。庞澈若地下有知,也请以此衣为眼,看她如何为他报仇雪恨。
“太后。”殿中的下人站在内室门外禀报道。
“何事?”
“大王来了,已到殿外。”
赵相如想着虽然是秘密发兵,但赵王必是知道此事要来送行的,便出门对那宦官道:“快请进来。”
“诺。”
这边宦官刚出了殿门,那边赵王就已经抬脚进来,可见是已经听到了里面的声响。赵相如不施粉黛钗环,站在内室门口,姿色天然。面上隐有愁容,眉眼间比之平时的狠辣却多了一分泫然欲泣之感,看在赵王眼里,这母后不似寻常的霸气强者模样,倒多了一丝风流韵致。
他看得不由一愣,心道大战在即,母后定是信心满满,怎么会在内室露出愁容?莫不是秦国之战有变?
赵王看不懂,赵相如却已经收敛好神色,请赵王入座。这一眨眼的功夫,她又恢复到以前的样子。赵义知道不好深问,只当没看见,问道:“不知母后打算何时启程?”
“细作来报,芈氏已经杀了自己和义渠王生的孽种,想来发兵就在这两三日,老妇后日出兵,定能打她个措手不及。”
“母后后日便走,可已收拾好行装?此去山高路遥,天寒地冻,需得多带衣裳。哦,对了,之前的那件白狐裘甚好,母后用来抵御风寒再好不过。”赵义想着眼前女子又要跨上征鞍浴血奋战,心中半是欣慰,半是担忧。
“将士们都穿着单薄的甲衣,老妇身为主帅,穿得如此华贵又怎能激起他们同仇敌忾之心呢?何况战场生死一瞬,狐裘华而不实,反倒容易成了靶子,还是搁在家里吧。”说罢看着赵王颇有些可惜的眼神,想起前番秦使献裘的插曲,知他也爱此物,笑道:“此物老妇多半用不上,搁在库房已有许久,回头让小蛮给大王送去。”
“母后之物,寡人怎能接收,母后还是留待日后再用罢。”赵义推辞道。
“留在老妇这里也是锁在库房,暴殄天物罢了。大王若是真不喜此物,收下之后转赠给王后,也是不错的。”赵相如见他不收,知道他不过是虚礼,想这儿子年岁大了,越发不如以前坦诚。
“母后既如是说,寡人却之不恭,便先收下了,多谢母后好意。”
赵相如点头,让小蛮去库房取了狐裘送去赵王宫中。
赵义又道:“不知母后此次出征要带多少兵马,又让哪些将领随行?”
“老妇点了十二万人马,至于将领,左不过还是褒成、赵奢、乐乘、庞援这些人。”
赵义一听大觉奇怪道:“母后不是一向不喜赵奢,怎么此次不带上蔺羊,反而带着他?”
赵相如眼睛眨了眨,浅笑道:“奢将军虽然曾有不臣之举,但确有才能,此次大战于我国十分重要,须得集中精兵良将,自然不能因噎废食。”她当然不好说,赵奢为人她难以看透,与其放在都城任由他和贵族勾结,倒不如索性带在身边,以免出了事情而她又带兵在外,鞭长莫及。至于蔺羊,她特地让这个心腹留守邯郸,震慑心怀不轨之徒,以防倾巢而出之后,国内政局变动。
这些盘算在她心中斟酌许久,要集中优势,又要制衡朝中势力,这是权衡之后的最佳方案。虽然明知此次出征只要胜利,随从将领都是前途无限,是培植心腹的最佳时机,有历练,有军功,如此机会,错失可惜。但身为上位者需有容人之量,赵奢既然杀不得,用心又难揣测,索性带在身边,给其立功机会,以示恩典,同时还能牢牢看住他。不过这些心思自然不足为外人道,赵义听了她的说辞,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只是点点头道:“母后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用事清明公正,儿子叹服。”
赵相如摆手道:“大王不必恭维老妇,任用文武当学祁奚之度量,即便自己身无长物,但只要能善用贤能,秉公无私,不以一己好恶定夺,便可使四方贤士来朝,国富民足。”
赵义颔首称然。二人又叙话了一会儿,直到下人禀报,这才散了。
二日后,赵相如亲率十二万大军西征,她命令狼军特务营一部先行一步进入秦国,偷偷将硫磺、硝石等易燃物藏在干柴中运入籍姑,耐心潜伏下来,等待大军到来。
而赵国大军还在路上便接到探报:秦军出兵义渠了。
赵相如听到后,便知自己奇袭的计划可成功一半,心中大喜,脸上却是一片肃杀下令道:“命令大军全速前进,沿途严禁打出旗号招摇生事,违令者斩!”
“诺!”传令兵抱拳而去,一路将太后的命令传达至各作战部队,军士们纷纷依令而行,偃旗息鼓。
两日后,赵军骑兵到达边城北屈休整,而一日半后,两万弓弩手也进入城内。北屈距离籍姑还有好一段路程,但这里已经是赵国最接近秦国领土的城池。并非赵相如愿意停下奔袭的脚步,但情况特殊,黄河天险阻挡住了她的脚步,她面临两个选择:在北屈渡河,从秦国境内一路向南奔袭籍姑。这种方法的弊端在于,过早的出现在秦境,大军易被发现。而若选择先在河东向南行军,到了籍姑附近再渡河,也有很大问题,那就是容易被籍姑守军发现,很难从容渡河。
籍姑以北没有大的城池,秦军近年来对外用兵伤亡不小,应该无力在小城驻兵过多。如果到了籍姑再渡河,一旦被发现,恐怕麻烦更大。赵相如两相权衡之下,最终选择在北屈渡河,而弓兵所携带的攻城器械因为太过庞大,险些因为缺乏运送的大船而无法渡河,幸好刘玉再设计时考虑到了长途作战运输方便的因素,将器械做得可以拆装,军士们分批押运,总算是平安渡河。
另一边早已在籍姑城内忙碌开的狼军已经将一切布置妥当,悄悄将干柴、硝石、硫磺以及菜油等泼洒在城内民居的房顶,军营周围。狼军此次领头的褚央带着部下忙完这些之后,三三两两分散离开了籍姑,而守军一无所知。
“太后,我军已抵达秦境,此处距离籍姑不足八十里,不知何时可以攻城?”褒成这些年专门操练骑兵,人早已不是当初愣头青的模样,唇边的胡须和眼角因风吹日晒而显现的皱纹已经赋予了他别样的气度,带兵风格也是日趋沉稳。
赵相如拿着褚央绘制的附近的地图,头也不抬道:“此次火攻籍姑,若想计策奏效,还需晚上的好。”
“可晚上一旦点燃火把,城内守军数里外便可看见,我军岂不成了活靶子?”
赵相如合上地图笑道:“整个籍姑在这地图上标得清清楚楚,一步也无法挪动,岂不也是我们的靶子?”说罢不待褒成琢磨过来,立即道:“全速前进!今夜亥时务必抵达籍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