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巧
有段日子我非常愤激,少年丧母不是每个人都能把它放在心里的。我黑口黑脸,把每一个问起我母亲的人都当做敌人。我在日记里对自己说,当悲剧没发生在自己身上之前,所有人都可以欷歔一把的——不过是哀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
我就那样封闭着,像一只流浪狗。谁都难以接近我,狗是会咬人的,而且我是那种尖牙利齿的狗。我自己也觉得沉重和痛苦,也想和别人一样,过着那个年纪应有的生活。可是我好像做不到了。收养我的外婆忧心忡忡,我的班主任找她家访时,她说,怎么办,这孩子竟然没有一个朋友。
班主任是个刚毕业的女孩,当时才二十来岁,长得清秀。她找我谈心,讲关于阿修罗的故事。她说,阿修罗是佛经中八种神道怪物之一,阿修罗性子执拗、刚烈,能力极大,凡与之接触者,倘不蒙他喜悦,就必然遭殃。
我打断她,说:“我小学时看过《天龙八部》。”
她仍然温柔地看着我,慢慢地说:“可我希望你知道,阿修罗在伤害别人的同时,受伤最深的却是他自己。”
我知道她的用心,也明白她讲的道理,可我不能改变自己。我的阿修罗已经长在那里了,连根带刺。
那个时候,除了她,还有一个和我同桌的女生,她叫华,常常找我说话,通常是她说十句我答一句。我记得那是一个冬天的晚自习,休息的时候我一个人到操场,她跟上来,找我说话。我照例有些不耐烦,突然她说:“有件事放在我心里很久了,一直想告诉你,我想说出来对你可能会有帮助。”
她说,在那天,在我母亲死去的那天,我没能来上晚自习。当时他们都不知道我为什么没来,所以当和我住同一条街的男同学小田来的时候,他们都问我为什么没来。他们的话音未落,就看见小田伏到课桌上号啕大哭,哭得他们都傻了,以为小田家出了事。小田哭着说:“郭葭的妈妈死了。”
华说,她到现在都记得小田说那句话时的样子。小田一直是个沉默少言的男生,成绩也不怎么好,虽说和我同住一条街,但和我这个优等生几乎没说过什么话;我母亲对他而言,只是位和蔼的邻家阿姨。小田说,他那天早上还见过我妈妈,早上还是好好的啊……
华哽咽着说不下去。过了一会儿,华说:“我只想让你知道,不是每一个人都拿你的不幸对比自己的幸福;就算有那样的人,也不是全部。小田不是,我也不是,还有很多人都不是。”
我呆住了,想起那天小田在回家路上对我说:“郭葭,你以后想考什么大学?”我却冷冷地回答:“这和你有关吗?”我清楚地看到他脸上的笑是怎样收住的,我好像一下子心软了,有种平和、温柔的情绪,慢慢浮起。想起班主任说过的阿修罗,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了。
10年过去了,我从那场悲哀中走过。我和小田一直没有说过什么话,我看着他没能考上大学,接父亲的班进工厂,一年前他下岗了,儿子3岁,上不起托儿所。当我从华那儿听说他想做点儿小生意需要钱时,我便寄给他一笔钱。小田在电话里说了太多感谢的话,他根本已忘了少年时为我母亲的死而号啕大哭的事;我也没提起,只说,我最近发了笔小财,想当股东再赚点儿小钱。
在这个27岁的春天里,我希望我的故事能帮助正在自我伤害和挣扎着的阿修罗们。也许痛苦是不能被安慰的,可是毕竟好过自我伤害。
心灵寄语
是娇嫩的花都需要经过风雨的锤炼,关键看你自己能不能站稳脚。大家有没有意识到,丑恶伤害人的时候,人自己本身也是助纣为虐的帮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