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施承桓赴职的第一天应该去兵部报道。然而他还没出门,恽王府便派人来通知让他去王府。施承桓见温玉昕头昏,便让她在客栈等候,特别交代了不可以搭理陌生人,不可以乱吃东西。
他在恽王府见到了恽挚本人。恽挚看起来并不那么欢迎他的到来,只是出于礼貌坐在那里,眼睛根本不看他,全程基本上都是恽王妃在说话。恽王妃不外乎是想从与施承桓的对话中套取一点跟温玉昕有关的信息。可是施承桓一点也不买账,不知道的事情一概回答不清楚,知道的事情也回答的模棱两可。
恽王妃一时拿他没辙,只好安排人陪他去报道,暗中交代了要继续套他的话。
施承桓想到恽王妃不弄明白他和温玉昕的关系决不罢休,于是故意和那人说起如何与温玉昕一见如故,如何两情相悦,如何爱恨离别,最后如何天作之合。他特别强调头一晚上是平生最幸福的晚上,他此生再无遗憾。那人自以为听的明明白白,回去依样说给恽王妃听。
然而恽王妃也不傻,纵然施承桓对温玉昕情深似海,然而恽挚心里有温玉昕,那么温玉昕的态度才是最重要的。她在客栈里另外派了人,本来是计划跟踪温玉昕的,可是温玉昕被迷药迷的头昏,在屋里睡了一整天,到醒来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施承桓恰好这时也回来了。
两人稍作准备,便听到店家告诉他们外面有车等候,于是便坐车前往恽王府。
这是温玉昕第一次来恽王府。巨大的牌坊和远望不见边缘的屋檐就足以令她心生畏惧,戒备森严的警卫重重盘查更令她胆怯不已。到地方下了车,她竟一时不会挪脚了。
夜色逐渐笼罩在这层层宫闱上,恽王府之威也慢慢消散在雾色中。
暖色的灯光亮起来,下人们开始例行的交接班,有人来把他们两人接到一处待客室,之后便没了消息。
温玉昕突然想到尧夫人回来,不禁有些紧张。不过她努力安慰自己,恽挚是那么亲切的人,那么他的母亲也应当是非常和蔼的。
她猜的不对。
很快有人通知让她一个人去做准备。
他难以掩饰他的担心,一再提醒已经心慌意乱的她不要向任何人提到和恽挚的过往。她随口答应着,便走了。
她跟着那人走过了漫长的一段廊,又登上了一段阶梯,终于到了恽氏家族的看台上。看台上面的人已经坐满了,只有下面有一片比较空散,她过去找了个位置。环顾四周,见周围都是衣着华丽的人,近了看,他们脸上抹粉搽脂,竟都是戏子。这些人看到温玉昕衣着单调,素颜出现,都感到纳闷,一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温玉昕心里感觉尧夫人是把她当成了戏子一样的人了,不禁有些失落。她现在好想有个熟悉的人陪着她,能让她不至于这么孤立尴尬。她想知道施承桓在做什么,是不是还在刚才那间屋子里。她想跑回去找他,可是她怕自己不认得路,会在这偌大的王府里走迷路。
施承桓这时正在面见尧夫人。温玉昕前脚刚走,他就被领到了尧夫人那里。
恽挚和王妃也在。王妃在外人面前故意显得和恽挚很亲密的样子,恽挚则因为有母亲在场的关系,只好违心的演戏。
尧夫人长相显凶,但是眉宇之间却没有霸道之气。她开口说话的语调还是挺客气的:“不过是场家宴,随便唱唱跳跳就罢了。王妃偏要麻烦你和夫人跑来这么一趟,说你的夫人跳舞特别优美动人,让我开开眼。我一个老人家了,见不见有什么要紧。倒是我的挚儿,他想看看你夫人跳舞。”她说完这话笑了笑。
恽挚不满的长呼一口气。
施承桓心想他与温玉昕尚未举行婚礼,尧夫人却一口一个夫人的称呼温玉昕,必然是说给恽挚听的。眼下唯有顺着她的话,恭敬的说道:“内人只不过胡乱跳舞取乐,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怕夫人和恽王殿下要失望了。”
“是不是跳的好呢,你说了不算。不如让她自己跳给我们看。殿下可是满怀期盼呢,千万别让他失望了就好。”王妃朝恽挚那看了一眼。
恽挚闭上眼睛,什么也不说。
尧夫人问身边的人准备好了吗,身边人回答说还有几位亲戚没到。尧夫人嘱咐一定要等所有恽家人都来了再去,那人应声了。
施承桓明白了,尧夫人是要温玉昕在恽家族人面前丢人现眼,让恽挚清楚温玉昕不配做他的妻子。温玉昕跳的好或者不好都不重要了,反正她跳的再好,只要尧夫人当众贬低她,那么恽家人一定会顺应她的意思来看待温玉昕。
尧夫人又问施承桓:“你与夫人相识多久了?”
“回夫人,草民与夫人相识于四个月前。”
王妃见恽挚满脸不高兴,便问施承桓:“那么,是你喜欢她呢,还是她喜欢你?”
“两情相悦,琴瑟之好。”施承桓见王妃笑看恽挚,又补充一句,“我与夫人易趣相投,夫人是我的佳妻,我是夫人的良人。”
王妃和尧夫人听着很受用,于是尧夫人开始讲起她最近听的经书,说她极喜欢一句“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
施承桓朝恽挚看了一眼,发现他跟自己一样不明所以,于是耐心的听下去。
尧夫人讲了一会,觉得口干舌燥,于是让人端上水果,特意嘱咐给施承桓一份。
呈上来的水果都是奇珍美味,施承桓之前闻所未闻,他恭敬的等待着,发现只有尧夫人自己开吃了。恽挚根本看都不看一眼,王妃好像心事很重,也顾不上吃。于是他也不动手。
四下一片寂静,只有尧夫人吃东西的稀疏动静。
吃完以后,尧夫人才说道:“你们都没有胃口是吧?很好。我有。走吧,去看戏去。”
一行人转了一圈就到了看台上,那些戏子见尧夫人来了,急忙殷勤来献媚。尧夫人打量着他们,品评着他们的装束,看起来赏心悦目。温玉昕躲在他们身后,不敢靠近。尧夫人又向上面走,那里有给他们几人留好的位置,旁边都是恽氏家族的人。
尧夫人非常高兴的宣布恽王妃怀孕了。这件事情让除了恽挚以外的所有恽家人都欢心不已。人人脸上都挂着欣喜的表情,好像是自己要添孩子似的。恽王妃更是得意至极,忍不住在人群中搜寻那个她最想显摆给她看的女孩。温玉昕躲在一群戏子外围,戏子们欢呼雀跃的上蹿下跳,把她瘦小的身影都遮盖住了。
尧夫人等欢呼声渐渐减弱了,才宣布演出开始。
戏子们卖力的演出,博得尧夫人的欢喜,赏赐不断。演到一半,王妃突然开口大声问:“那位温姑娘到了没有?”
台上的戏子都停下来,一时四下鸦雀无声。温玉昕鼓足了勇气从人群中站出来,回答道:“回王妃殿下,民女温玉昕到了。”
“上次在济州我见你跳舞不错,你也来表演一段,让我的家人们都见识见识。”王妃的嘴角不怀好意的一笑。
温玉昕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她本来就穿着单薄,在这看台上等了许久,吹了许多寒风,几乎要冻成冰人,王妃此刻让她跳舞,还不如直接说让她去出丑。她虽然柔弱,可也有着固执的一面,她回答说:“民女不会跳舞,不能为殿下助兴,还望殿下原谅。”
王妃大喝道:“胡说!上次在济州你明明当众献舞,你怎么敢说你不会?”
“世上以讹传讹的事情太多,王妃若想看惊弓之鸟,民女就献丑吧。”温玉昕已经破罐子破摔了。
恽挚看不下去,起身走了。
尧夫人瞟了他背影一眼,和气道:“既是不会,就算了吧。节目都演完了吗?”
温玉昕得了命令,连忙谢恩退出去了。
王妃非常不满的朝尧夫人撒娇,尧夫人摇摇头,于是王妃抿起嘴,兀自坐着生气。
戏子们忙不迭的继续演唱起来。
过了一会,王妃低声说:“姑母怎么能轻易放过她?她公然违抗我的命令!上次她明明在济州跳舞了!”
尧夫人也轻声回答她说:“为了这么一个女子,你要得罪你的丈夫,值得吗?我已经安排她嫁给施承桓了,一个女人只要嫁了人生了孩子,就不复有美好的容颜和温柔的性子。挚儿如此断了念想,岂不皆大欢喜。”
“我要杀了她!你没看见过恽挚喜欢她的样子!只要她活着,她就威胁到我了!”
“恽王妃只能是尧家人,绝不能是别人。你明明知道挚儿喜欢她,若你现在杀了她,除了给你惹来麻烦,一点也不能增加你们夫妻感情。当下应该先让挚儿不再喜欢她,杀她的办法有的是,何必急于一时。”
王妃非常不满这样的安排,可是她也想不出别的法子,她埋怨道:“早知道施承桓这个男的长得还不错,就不让她嫁给他了。白白便宜了她,应该让她嫁给世上最丑最恶心的男人。我就讨厌她那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做给谁看!”
“若是其他男子,恐怕她不会这么容易答应。”尧夫人安抚道,“在男人面前,女人一定要温柔,不要太强硬。你这么火暴的脾气一定要改。”
“那现在怎么办,只能看着这姓温的丫头结婚?”
“她成婚以后我会安排施承桓在王府做挚儿的贴身侍卫。挚儿时常看到他,就会想到她已经嫁了人,为他的侍卫生儿育女,慢慢就会放弃她了。将来挚儿说不定还会喜欢上别的女人,难道你能一个个赶尽杀绝?男人都是如此喜新厌旧,你在王妃这个位子上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反正我就是讨厌这个姓温的。”王妃不再说话。
她们说话的声音很低,以为坐在一旁的施承桓听不到。却不知施承桓练过聆听功,再远的距离只要有一点动静也能听的一清二楚。他已经知道尧夫人的计划,所以假装有事,先行告退了。
他刚走下来,正碰到恽挚回来。恽挚见他出来,于是转身也出来了。
他知道恽挚一定有话要说,于是跟在他后面。两人走了一段狭窄的小路,走到一处假山后面。
恽挚低声问:“没有人跟踪我们吧?”
施承桓回头看看,说:“没有。”
恽挚叹口气,说:“你或许不知道,其实我一点自由都没有。你看,我母亲做主给我安排的婚事,这个女人我一点都不喜欢。”
“王妃或许性子不太柔和,然而木已成舟,为了孩子的缘故,殿下还是应该多照顾一下王妃的心情。”
恽挚摇摇头,哭丧的说:“哪里是不柔和的事。她……她……如果我说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我的,你相信吗?”说到此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施承桓感到吃惊。
“我心里只有玉姐姐,可是我不能娶她。玉姐姐是仙女一样的人,我对不住她,请你千万对她好一些。你们缺什么都问我要,我只有给你们赏赐的权力。”
“殿下如此深爱温姑娘,应当知道她的脾性,她断然不会向您索要赏赐的。也请殿下为了温姑娘的安全,不要给我们任何特殊的福利。”
恽挚还想说什么,听到有人喊他,于是匆忙对施承桓说:“你从这边小道快走吧。我要回去了。有些事情我会抽机会告诉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