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列车穿过海底隧道带来的黑暗成了最好的布景;沉默中的呼吸与心跳和远处三等车厢里传来的喧闹声是最好的配乐;性格温柔敏感、母性泛滥的Omega是最好的观众。在这短短的五分钟里,我虚构了一个真实的、动人的、悲惨的故事。
我一边讲故事,一边想:原来,我已经这么擅长骗人了。这故事连我自己都快感动的哭了。
“你身上有紫罗兰的味道,叔叔。”我用平淡的语气说,“我的爸爸,他也是。但是你们俩的信息素还是有差别的。我爸爸的信息素夹杂着酒心巧克力的味道。”
我们的列车回到了地上,所以,车厢里一下恢复了光亮。坐在我旁边的成年男子蹙着一双好看的眉,低着头,似乎想起了什么。
我猜他大约联想到了他吃掉的那一整盒酒心巧克力。那是纯正的黑巧克力配上朗姆酒的上品,我也是下了很大决心才买了来,打算送给姑姑的!
他动了动嘴唇,却是问了一个我本不想让他注意到的问题:“你能很清晰地闻出每个Omega的信息素的味道吗?”
我想了想,承认了。“这是每一个唐家人的天赋,遗传的。怎么了?”
“没,好奇罢了。”男人抬头望着我,俊秀的脸上有我看不懂的表情。不过后来我还是明白了——那是他在谋划,同时评估着我的价值。他问:“你还有什么绝招吗?”
“嗯,这样说出来觉得很不谦虚啊。”我笑了笑,觉得有一丝异样。“除了必须的体能和身手方面的,枪法也还好啦,力气也比较大。而且我是设备发烧友,你看我装备多齐全。再有,就是……我学习语言的能力比较强吧。这个也是遗传的。”
我的语言学习能力是我最能引以为傲的。那时候我才十七岁,已经精通世界语、汉语、英语、日语,并会一点点法语了。除此之外,那时候我还在着手研究拉丁文。可以说,学习语言文字是我这一生最大的爱好之一。而我的父亲、姑姑和祖父,就是我最好的老师——尽管到后来他们的语言水平已经不能满足我的需求。后来,我在世界各地游历、工作,渐渐掌握了德语、韩语和一些方言。我有一段时间,就以教授外语为生。
不过……
“语言?有翻译软件在,恐怕没什么了不起的吧。”
“是挺鸡肋的,这个我承认。”
不过终端、光脑什么的也总有没电的时候吧!我愤愤地想。
其实,语言学习能力还有一种好处:帮助我伪装身份,打探信息。不过那个时候我脑袋短路,没想起来还可以这么反驳他。不是有句话叫“考试和吵架并称人生两大事后感觉没发挥好的事。”么……况且,若我当时真的逞口舌之快,说出了这个妙用,严就会对我更加警惕戒备。
总之,这个话题就在我认输之后结束了。我们来到了下一个话题:“严叔叔,我想知道你的事。”
严眨了眨眼睛,道:“我并不想骗你。”
听到这个“骗”字,我略微心虚。“那么,你是不愿意告诉我了?”
“嗯。”严轻轻地哼出这个音节,垂下了眸子。
从我这个角度看去,他真的很美。看多了白种人的轮廓分明的精致,面对这样的柔和古典美男,我几乎舍不得错开眼珠。
共和国这么大,在距离中国近乎是天南海北的磁悬浮列车上、在如此偏僻的四等车厢里,我居然能够用汉语和一位华裔人交谈。这是否是上天给我的眷顾?
可是,我们说着同样的语言,来自同一个国度,坐在一起,命运却是千差万别。一天一夜之后,严将离开这辆列车,未来可想而知;而我,将继续蜷缩在四等车厢,到了南极看看姑姑,再开启一段欧洲之旅。
我们的共和国,是自由、平等的国度。
我们的共和国,是“自由、平等”的国度。
是的,从来都没有自由、平等。不管是第二性别出现之前,还是现在。
那么,究竟是什么蒙蔽了共和国的双眼、蒙蔽了人们的心灵呢?
仅仅是一辆磁悬浮列车,乘客便俨然分出了三六九等!
我感到我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一股难以言表的酸涩与悲凉涌上我的胸腔。我那灵敏异于常人的耳朵和鼻子,无不在向我传递着周围环境的信息。这些信息如同大爆炸一般,炸得我无处躲藏,硬揪着我的头发要求我赤。裸。裸地站在真相面前。
我无力改变这个现状,但是,我很想遵守法律,做一名生活在“自由、平等、公正”的国家的尽责的公民。
我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领,对男人伸出我的右手:“您好,我姓唐,名龙。”
“唐龙?这名字……“
“很土,但是很有中国特色。”
“是的。”男人也站了起来,带着怀疑与挣扎的目光与我对视,回握住我的手:“我姓严,严肃的严,名峥嵘。”
严峥嵘?
这的确是个尽现华夏民族男儿本色的好名字,只不过和他过于柔和俊美的外表不大搭调。况且,“峥嵘”这两个字的发音对于外族人是很困难的,相信严峥嵘本人听见那些奇怪的发言也很崩溃,所以他才退而求其次,自称“严”的吧。
“交换过名字,我们就算正式认识了——平等的,以共和国公民应当享有的尊重,去尊重对方。对吗?严峥嵘?”我抓紧了他的手,企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他——这是一种安抚的方式,心理学家们常用这个方法。
严峥嵘微微一笑,很温柔,很美:“是的。你……还真是个孩子啊……“
这种感慨式的结论让我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忙活了半天,我想,他终于对我放下了戒备。但也仅仅是“我想”。
然而,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