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赵飞云分手之后,朱棣便带领着石天机等人沿着通道向前走去。在经历过了先前的那一系列惊心动魄之后,对前途一无所知的众人在失去了赵飞云的情况下胆气都禁不住大打了一个折扣。眼看着面前这条仿佛永无止尽的道路,朱棣等人在对望了一眼之后全都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一齐静静地等待着赵飞云的到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不断流逝,可是赵飞云却始终没有从后面追赶上来。众人眼看着身后那毫无声息的寂静通道,内心之中的焦虑和彷徨都不由得膨胀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一种忐忑不安、草木皆兵的恐怖感觉直从他们的心底深处喷涌了出来,直令得所有人全都深切无比地发觉到了一件事情。
原来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起,众人可以坚持前进的精神支柱已经由朱棣转变成赵飞云了。若是没有他的话,所有人根本就是寸步难行。
朱棣真是很不愿意承认这一点,因为这种事情代表着自己这个领导者的失败,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又不得不承认这一点,因为如今的他的确是太需要赵飞云站在自己的身边了。
在焦急地等待了近两刻钟之后,一阵熟悉沉重的脚步声终于在众人的耳边响了起来,直令得已经等待良久的众人都迫不及待地向着身后看了过去。
可是就在这一看之下,所有人都禁不住被吓了一跳。此时此刻的赵飞云满脸铁青,双目血红,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股令人窒息的阴郁气势,仿佛正在强行忍耐着一股无法发泄的激烈情感,直让人感到望之生畏。
“全盛……他怎么样了?”眼看着赵飞云这种逼人欲绝的冷漠神情,石天机登时明白到了所有的事情。可是因为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所以石天机终于还是忍耐不住地询问一句,以期望赵飞云可以给他一个让他惊喜的答复。
赵飞云闻言无动于衷,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上石天机一眼,整个人就那么旁若无人地走到了队伍的最前方,头也不回地轻声说道:“走吧……”
说着,赵飞云便又毫不停留地向前走去了。
“等一下!”眼见赵飞云竟然对自己视而不见,石天机在默然呆立了片刻之后整个人突然好似闪电一般来到了赵飞云的面前,猛地抬起了手中的“无尘仙剑”指住了赵飞云的咽喉,激愤不已地厉声暴喝道,“赵飞云!你快点告诉我!全盛他到底怎么样了?”
赵飞云默然不语地凝视着石天机那张激动不已的脸庞,面部的肌肉突然间剧烈地抽动了起来,那血红的双眼之中陡然间喷涌出了一股见之心寒的浓重恨意,过了很久才慢慢地消退了下去,他一言不发地拨开了指住自己咽喉的剑尖,缓缓地走到了石天机的身侧,仰望着通道的顶端淡然地说道:“石掌门,你又何必如此执着于这个结果呢?每个人的生命里都应该留有一点空白和遗憾,如果什么事情都知道得太尽的话,做人又有什么希望和期盼呢?算了吧。”
是啊,算了吧。何必事事都知道得那么清楚呢?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就可以带来无数种无法证实的猜想。每一种无法证实的猜想又都会衍生出一种人们所需要的“可能”,而世上所有的“希望”就是建立在这一个又一个“可能”上的。
所以只要赵飞云不将高全盛真实的状况告诉石天机,那么石天机就可以以此来做出他所希望的推测。就算这只是自欺欺人,哪怕仅仅是自我安慰,但是石天机却还是可以令得自己相信——高全盛也许依然好好地活在这个世上……
赵飞云没有办法将一个活生生的高全盛带到这里来,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带给石天机的就只有这个“希望”。对于赵飞云自己来说,这个也就是他对高全盛这位挚友最后的尊重了。
石天机贵为一代宗师,饱经沧桑,自然不会不明白赵飞云这一番话的用意,是以在他默默地思量了一阵之后,石天机便渐渐从激动中冷静了下来,再也不发一言了。
当一切又都恢复到了平静之后,众人就又在赵飞云的带领下向着未知的凶险前进而去。在寂然无声地走过了近百丈的狭长距离之后,一直没有遇到机关陷阱的众人终于走到了这个通道的尽头,此刻出现在他们眼前的又是两扇一模一样的巨大石门,望之直让人感到一阵阵心寒。
赵飞云默默地凝视着这两扇已经见过两次的宽厚石门,嘴角逐渐扬起了一丝凄苦的微笑,猛地伸出双手将石门推了开来,将所有的顾忌都彻底地抛到了脑后。
因为如今的他实在是太需要一些发泄了!
当这两扇隔绝着生和死的大门被推开了之后,众人便鱼贯而行地走进了这个可能是他们生命终点的石室之内。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此时此刻出现在众人面前的竟然是一面纯以白银浇铸而成的坚实墙壁。这面白银墙壁高达十丈,宽近五十,浑然一色,一尘不染,上面到处都用浮雕的手法雕满了日月星辰、龙凤麟龟,以及飞禽走兽等各种各样的图腾花纹,应有尽有,栩栩如生,而在墙壁的正中心,更赫然以十大天干的方位布置伸出了十个金光闪闪的巨大龙头。这些龙头怒目张口,形态凶恶,似乎通体都是以纯金铸炼而成的,其逼真奢华的程度着实令人咋舌。
众人定定地注视着这一面堪称是天底下最华丽昂贵的银墙金壁,心中的震撼实在已经到达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们即使是做梦也不会想到,世上竟然真的存在这种骇人听闻的惊天瑰宝;这一切的一切,实在是太华美……也太可怕了。
“难以置信……”注视良久,朱棣终于长长地吐出了积压在胸前的一口浊气,连声惊叹道,“在当年举国上下都是饿殍遍地的时候,秦始皇竟然还有心情制造出如此奢侈昂贵的无价宝物,连死了都还是如此穷奢极侈,难怪他的国家亡得那么快了呢!”
石天机闻言也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转头向着四下张望了一番,喃喃地沉吟道:“这里除了这面墙壁之外并没有别的去路,看来前进的道路就是那十个大张着的龙嘴了。”
众人一开始就是从龙嘴中进入皇陵的,所以眼前的这种情况并没有令他们感到陌生,可是眼看着面前这十条张牙凶恶的黄金龙首,冷彪禁不住十分苦恼地道:“可是这里有十个入口,哪个才是正确的呢?”
冷彪这番话刚一出口,场中就在刹那间彻底地安静了下来。秦始皇陵凶险绝伦,前进的道路决不可能会有十条之巨,就是以最乐观的想法来估计,在这十尊龙首之中顶多也就只有一尊是可以前进的生路,而其余九条就必然会是一条毫无生机的死路,有进无出。
十条道路,九死一生,无论选择哪一条路都只有十分之一的生机。和前面那两处声势滔天的陷阱机关相比,这堵华丽非凡的墙壁虽然平和了许多,但是其凶险的程度却远胜数倍,在它的面前,所有的武功和智慧都成为了毫无用处的废物,此刻众人唯一可以做的就只有选择——赌还是不赌!
刹那间,所有人都开始默默地在心中思量起应付这个赌局的方法。场中一时之间鸦雀无声,就连空气也在此刻彻底凝固了起来。在默默地沉思了良久之后,冷彪突然第一个抬起了头,缓缓地走到了朱棣的面前,毕恭毕敬跪了下去,神色淡然地说道:“王爷,冷某有一个办法,或许可以让王爷安全地通过此阵,请王爷成全。”
朱棣闻言浑身一震,当即明白到了冷彪的心意,脸色在瞬息之间变得煞白如霜,就连声音也禁不住微微地颤抖的起来,轻轻说道:“冷侍卫……你真的决定要这么做吗?”
“是的,王爷。”冷彪闻言面色不改,神情淡然的仿佛已经看透了生死,沉声说道,“属下认为只有如此,王爷才可以安然通过此阵,属下三兄弟多年来深受王爷大恩,一直无以为报,如今属下的两位兄弟都已经求仁得仁,也该是……也该是属下尽一份心力的时候了!”
听到这里,那剩下的七位死士也一起来到了朱棣的面前跪了下去,异口同声地说道:“请王爷成全!”
朱棣闻言虽然默然无语,但是那颤抖的双唇却突然轻轻地微张了几下,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直到最后,朱棣也始终没有再说出什么多余的话语,整个人也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轻轻地吐出了两个汉字,只在一瞬间就决定了冷彪等八个人的命运。
“好吧……”
“谢王爷!”冷彪闻言后同样长长叹了一口气,那粗犷的脸上竟然浮现出了一丝欣慰的笑意,缓缓地站起身来走到了自始至终一直都默不作声的赵飞云面前,双手平托起了“紫金驮龙刀”,凝视着赵飞云的双眼轻轻地说道:“赵军师……赵兄弟!这把‘紫金驮龙刀’是王爷当年赏赐给我的,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将它带在身边,伴我出生入死,今天我把这把宝刀送给你,希望赵兄弟可以答应我一件事……”
“我答应你。”赵飞云伸手接过了冷彪手中的“紫金驮龙刀”,轻轻地抚摩着那平滑坚厚的刀身,淡然而又坚定无比地说道,“我一定会竭尽全力的。”
冷彪闻言点了点头,那黝黑的脸庞上浅浅地浮现出了一丝信任的微笑,终于再无牵挂地转过了身子,带领着那七位死士走向了那面金龙银壁,各自选择了一尊大张着的龙首钻了进去,用他们的生命为剩下的人探视出前行的道路。
赵飞云深深地凝视着这八个逐渐消失的背影,那明亮的双眼之中逐渐升起了一团朦胧的色彩,此时的他真的好想伸手出去挽留住这八个即将一去不回的人,可是无论如何,这双手也始终没有伸出去。
好恨,他真的好恨,好恨好恨自己:为什么自己会这么骄傲,为什么自己要那么自信,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答应带他们来的话,或许就都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
可是就因为自己目空一切,就因为自己自以为是,才使得那么多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死在自己面前……冷青、冷彪、高全盛以及那么多忠肝义胆的王府死士,都是这样饮恨而终的……如果自己可以再谨慎一点,如果自己可以再高明一点,如果自己可以再……也许一切就都会不一样了……
想到这里,赵飞云突然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彷徨,因为此时此刻的他突然感觉到,原来自己并没有他原来想象的那么优秀,更没有他以前认为的那么强大。自己原来也只是一个凡人,也会有如此无能为力的时候。
华吟雪的仙逝也许可以解释成顾此失彼;冷青和高全盛或许也可以说成是一时大意;但是眼前这八个人之所以要用的他们生命来为自己开路,却全都是由自己的无能所造成的,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可以推脱的借口了。
此时此刻,一向心高气傲、智珠在握的赵飞云突然明白到,如今的自己已经彻底输给这个秦始皇陵了,输得一败涂地。
时间一分一秒地在等待中缓缓流逝,可是远去的八人却一直没有返回的迹象。眼看着那始终悄无声息的八尊龙首,终于丧失了希望的三人刹那间只感到一阵浑身乏力,整个人都难以自制地瘫坐到了地上,彻底失去了前行的勇气。
原来秦始皇陵所夺走的并不只是人的生命,还有人的信念和尊严!
“死了这么多人,流了这么多血,进入皇陵的通道竟然还是没有找到!本王不甘心!本王不甘心啊!”
赵飞云和石天机默默地凝视着正喃喃自语的朱棣,内心之中也同样被一股巨大的挫败和无奈地感觉填满,直让他们两个人都感到了不甘心之极。
赵飞云是他们三人中武功最高的一个,朱棣和石天机惟有依靠他的“九阳神功”才有逃离秦皇陵的可能,所以无论如何都不可以让他牺牲掉,而朱棣乃是北平的最高领袖,更是推翻朱允炆的唯一希望,自然绝不可能让他来做这个牺牲品,至于石天机更是世上唯一懂得“九鼎偷天奇阵”的人,也是他们此次骊山一行最为关键的人物,如果让他牺牲掉的话,那么即使赵飞云和朱棣可以进入皇陵主室,即使他们可以安然无恙地将“无字天书”带回北平,也始终还是物无所用,白忙一场而已。
所以事到如今,即使剩下的选择只不过还有两个,但是三人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输的东西了。
“哈哈哈哈哈……”也就在赵飞云和石天机正为此而瘫坐在地上颓唐不已的时候,本应是最为沮丧的朱棣却忽然放声大笑了起来,仿佛在突然间发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一样。
“王爷在笑什么呀?”朱棣的这阵大笑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笼罩在场中的阴郁气氛却也因此而被冲淡了不少,赵飞云一时之间只感到胸口陡然一热,略带诧异地询问道。
“没什么。”朱棣闻言止住大笑,微微地摇了摇头道,“只不过突然间想到了一件往事罢了。在洪武二十三年,本王联同晋王朱棡一起带兵征讨元朝的残余势力乃儿不花,由于队伍是在沙漠、高原之中行军,朱棡这小子便因为胆怯而不敢深入了,但是本王就不理这一套,毫不犹豫地带兵抄小路直扑乃儿不花盘踞的迤都山,将其部全歼。捷报传到应天之后,父皇大为欣喜,当即便下旨让本王统帅北部边疆的军马,终于奠定了本王诸王之首的地位。”
言语至此,朱棣的双眼之中突然闪过了两道决绝的电光,直将满场的沮丧一扫而空,猛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周身刹那间散发出了一股君临天下的王者之气,昂首挺胸地凝视着面前的金龙银壁笑道:“而这就是本王的性格,能够得到十分就决不只要九成,哪怕胜算微乎其微也必须先拼搏一下,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原因,只是因为本王永远相信自己……相信自己就是天命所归的真龙天子!更相信老天一定会保佑本王的!”
说着,朱棣猛地转眼扫了一下此刻略微有些发愣的赵飞云和石天机,以一种居高临下的豪情和霸气惬意地微笑道:“赵军师、石仙家,你们相信吗?”
赵飞云和石天机闻言默默地对望了一眼,脸上同时都浮现出了一种了悟的微笑,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眼看着朱棣轻轻地点头道:“相信。”
“好!”朱棣闻言精神大振,猛地紧紧攥起了自己的双拳,坚定无比地厉喝道,“既然如此,那我们还等什么!”
没错,的确没什么必要再等下去了,现在就是他们该赌上最后一把的时候了。无论是为了未来那无限辉煌的丰功伟业,还是为了过去那无数以生命来成就他们的义胆忠魂,这一把都非赌不可了。
反正此时此刻除了这条命以外,三人也没有什么可以再输的了。既然都已经输无可输了,那还有什么值得畏惧和犹豫的呢?
就这样拼尽吧!
眼看着此时此刻已经彻底复活的二人,朱棣突然缓缓地伸出了双手,重重地搭在了赵飞云和石天机的肩头之上,略有些激动地微笑道:“能够和二位相识、相交,直至同生共死真是一件十分荣幸的事情,纵然本王今天真的难逃大限,却也总算是不枉此生了!”
赵飞云和石天机闻言和朱棣对视一笑,六目之中不约而同地流露出了一种生死相依的豪情壮意。在默默地选定了前进的目标之后,赵飞云等三人就将所有的顾虑都抛到了脑后,猛地展开轻功来到了第九位“壬”字金龙的龙嘴之中,不分先后地向龙嘴的深处走了进去,誓要在这一把之中见出最终的分晓。
如果是生,那就一起生;
若然是死,那就一块死!
无论最终的结果如何,他们都可以无怨无悔了。
因为,他们没有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