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巡长等人刚一离开,昨晚与刘妈母女一道送刘成丰去医院的张家伟就回来了,他看到店堂里这几张生面孔,一默神便断定了对方的身份:“我想,一定是翠儿的老师们来了。”
这时,蒋奉楠又赶紧对双方进行介绍,大家相互问好之后,就谈起了刘成丰的伤情来。
“你怎么就回来了,刘老爹怎么样?”蒋奉楠问。
“眼下还没事,不过听得医生说,去不了几天了,要我们早早为他准备后事。”
“这怎么会呢?”蒋奉楠不信这个事实。
“怎么不会,他平时就老说肚子痛,可又不愿看医生,就这么硬撑着。昨晚医生一检查,才知不是胃部的毛病,是肝硬化,还伴有多处皮下肿块。现在被那家伙踢一脚,又正好踢到肝部,病情就恶化了。”
“那你干吗还回来,不守在那里?”
“守在那里又有什么用?他又不吃东西,老是想吐,却又吐不出什么,就这么昏昏迷迷的,我们三个人在那里也只有干瞪眼。大家对家里又放心不下,她们才叫我回来看看。”
“哼,我若不找出这些恶人,我就不姓王!”王剑清听了张家伟的述说后,发狠说道。
“嗳,那些别动队的有消息了没有,不是说让那两个坏蛋游街示众,到时来通知我们的吗?”
“我们八成是上当了,可能他们根本不是什么别动队,也许全是些流氓分子?”蒋奉楠懊恼地回答说。
“什么?不是别动队?这些王八糕子!”张家伟气得牙齿咬得格格叫。
“是不是别动队,现在还难说,明天让小王去帮你们查一下——最好是今天下午就去。我想,会能查出结果来的。”刘鹏飞冷静地说。
这时莲儿从屋后来到堂前,拉住蒋奉楠说:“爸,妈叫你去帮她杀鸡!”
“大哥,你就在这里陪两位老师说话,我去。”张家伟向大家告了退,就向后院走去。
厨房里,翠翠和刘英已被分派出去购物了,只有越素贞和阮寿筠两人在忙活。张家伟还没走进门便问到:“大嫂,水烧好了吗?”
“烧好了,烧好了!是你回来了?老爹怎么样?”
“现在还没事。”张家伟进了门,“这位是——?”
“是阮老师,翠儿的班辅导,”越素贞又指着张家伟对阮寿筠说,“他就是家伟,翠儿她姑父。”
“张先生好,我们来打扰了!”
“哪里哪里!家中蒙难,能有朋友乡亲来关心,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你们忙着,我去捉鸡。”
不一会,张家伟从后院鸡笼里捉来了三只大肥鸡。越素贞和阮寿筠都吃了一惊,说是有一只就足够了,干吗要杀三只。张家伟说:“我还想把笼里剩下的五只全宰了呢,只怕你们吃不了这么多。反正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恐怕在这里,我们是呆不长久了。”
听了张家伟的话,两个女人口头上劝他不要胡思乱想,但内里不觉心惊肉跳。正在经受磨难的人,本来内心就是空虚的,哪里还听得别人说些不祥之语呢?于是她们就任他杀了三只大肥鸡,不再多话了。
有了三只鸡,别的菜肴就不必多准备了。鸡肉、鸡蛋、鸡杂,外加一个小菜,席面也是够丰盛的。大家围坐拢来,越素贞在成人面前各自都摆上一只酒杯。张家伟拿起翠儿从街上买回的烧酒,先给刘、王二人各满上了一杯。
“现在恐怕不宜喝酒吧!”刘鹏飞看着杯中的酒花,迟疑着说。
“有什么宜不宜,奉楠平时不喝酒,遇到你不是每逢必醉吗?”越素贞说着,还自己拿起杯来,向张家伟要了小半杯。
“平时无事,今天有事,怎能同日而语呢?”
“正因我和大哥遇事,现得朋友乡亲关顾,怎能不喝酒?有道是,‘一醉解千愁呢’!”
“这话我可不敢赞同,有道是‘抽刀断水水更流,借酒消愁愁更愁,’酒是解不了愁的。”刘鹏飞摇着头,否定了张家伟的话。
“酒确实解不了愁,”越素贞接上了刘鹏飞的话,“但亲朋好友在一起,喝一点酒,说些让大家开心的话,把一切苦闷烦恼丢到一边去,这没有什么不好。今天我们喝的酒,干脆叫‘辞愁酒’好了,喝过之后,把一切烦恼都搁置一边去。”说罢,她带头举起了酒杯。
“‘辞愁酒’?‘辞愁’——?”刘鹏飞细细地品味着越素贞的话,“太好了!人世间,愁何其多,苦何其多,难何其多,让他娘的,统统滚到一边去!为‘辞愁’干杯。”刘鹏飞站立起来,把自己的酒杯凑合在越素贞举起的酒杯边。
“行,‘辞愁’!”大家异口同声,都站起把酒杯凑合拢来。两个女人,酒还没进口,脸却嫣红起来,四只眼眶,早已是水汪汪的了。
“你们慢喝,我可要告辞了。”酒过数巡,王剑清猛地喝干了杯中的残酒,踉跄着站起身来向大家辞行。
“嗳,你这么大的块头,就这样推杯了,那成什么话?”张家伟睨着眼,不依不饶地说。
“要是平日,你们全部加上来看我怕不怕!说实在的,我现在要到湖大走一遭,不陪你们了。”王剑清站着攘了攘腰间皮带说。
“你吃口饭,压压酒不成吗?”越素贞关切地劝道。
“用不着!”王剑清整了整风禁,“到他们那里也饿不着我,只是刘主任你们,今天是不是回学校呢?”
“待会看吧!”刘鹏飞挑了一点鸡肠放进嘴里说,“你回来先到学校找我好了!”
“那我走了!”王剑清说着便走出屋去……
酒足饭饱,刘鹏飞夫妇说是学校事忙,安慰了蒋奉楠夫妇几句之后,就带着翠翠、刘英自回学校去了。接下来,越素贞自在厨房收拾碗筷;蒋奉楠同张家伟商量一阵后,就近找来木工修缮店堂。到了中午,刘妈母女便找人把刘成丰抬回了家。张家伟又不得不让做修缮门面活的工人,改为制作棺材。
家人用长凳和门板,在店堂的一角为刘成丰搭了一个临时床位。大家都围在他的身边,想听听临死之人的话语。
刘成丰躺在板床上,时不时伸直身子大声嚷叫,旁人丝毫没有办法。越素贞原本是想对他说些“会好”的安慰话,可说着说着,不免悲从中来,急用手绢捂住眼鼻,退到一边去抹泪水。
好不容易疼痛有了缓解,刘成丰用散乱的目光扫视着众人,目光终于停在了刘妈脸上,可他刚叫了声“她娘”,就又伸直了身子叫嚷起来。
“他爹,你忍着点,会好的,好日子才刚开头呢……我们离不开你呀……他爹,那些坏蛋,有人去抓了……你要放心啊……”刘妈语无伦次地边哭边说。此时的刘兰香,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爹啊!爹啊!”干嚎的份。整个场面,气氛降到了人间至低点……
终于,刘成丰的肝部疼痛又有了缓解。这次他喘着长气,闭目养了会神后,才又睁开带着异光的眼扫视着众人,然后把目光停在了张家伟身上说:“去……去衡阳……回……回……”“回”什么还没吐出,他又痛得昏了过去。不过,这次疼痛对他来说,已是最后一次了,从这以后的一个多钟头直至死亡,他都一直处于昏迷状态,再也没有清醒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