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等!”这时,从玉山坟前走来的陈健,竟然出声制止了将要开枪的士兵,“这家伙是个老牌特务,倒是练有一身好功夫。你们又才参军不久,我怕凭你们这一枪,一时还要不了他的命,让我自己来!”
因是首长的吩咐,当兵的哪敢不从?第一个战士就把手中的步枪交给了陈健。
陈健接过士兵的长枪,对准汪子俊的后心瞄呀瞄,可就是长时间没有扣动枪机。看到这个情况,几个当兵的心里不免大骇。这场合使他们突然想起了《封神演义》中众神仙斩妲姬的故事。先前,当真是没能有谁杀得了苏妲姬,最后倒是小哪吒出来才把她的人头砍了下来。现在这汪子俊莫非当真如陈团长所说,“有一身好功夫?”不然,这身经百战的老首长,怎么会举着枪瞄了半天不开火,且枪口还在微微抖动呢?
但他们想归这么想,陈健终于还是抠动了枪机。只听砰地一声响,大家以为这下汪子俊完蛋了。可没想到,前面跪着中弹的汪子俊,身子只是这么晃了晃却没倒下来。原来这第一枪,只是打在了他的左肩背上。于是,陈健又从第二个战士手中接过了长枪,再行瞄准……
在第一枪打响时,汪子俊自己也认为这下自己了命了,他双眼一闭,就待栽下地去。但枪响过后,他恍忽只是觉得左肩背麻了一下,身子并没被对方击中要害而倒下。睁开眼时,天还是天,地还是地,他庆幸自己还活着。然而,这个念头他才刚刚起了个头,陈健的步枪又响了,这次子弹是穿在了他的右肩背上。他突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立刻挣扎着从地上站立起来,转过身子,准备张口大骂。可是,不等他脏话出口,陈健的第三枪响了,子弹穿过了汪子俊的小肚腹,打得他扑倒在地,嘴巴啃泥,再也翻不过身来。
“算了,三枪都打他不死。我们共产党人是讲究人道主义的,既是打不死他,就干脆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家里来人自行处理。”这时,陈健拒绝了第四个战士递来的长枪,拍了拍手,就招呼士兵们撤回去。士兵们愣了愣,也就乖乖地整好队,跟着陈健撤下了小土坡。
听说汪子俊没被打死而就这么搁在了小土坡上,他那准备收尸的老婆和女儿们当然是急忙往土坡上赶,准备及时去抢救。但是,她们的那一双小脚,又怎么能同吴巴祥、石老岩以及杨全这些曾经翻过大山、涉过险水的大男人的大脚相比呢?还不等她们爬到半坡,这吴巴祥、石老岩以及杨全等人早就已经爬到了坡顶。只见这吴巴祥翻过汪子俊的身子,手起斧落,竟活生生地给汪子俊来了个开膛破肚。这时的汪子俊,也只能眼臌臌地看着大斧朝自己的胸脯子落将下来,哼都来不及哼一声,就此了了账。
汪子俊被开膛破肚之后,杨全和石老岩同时伸手进入了他的胸膛,掏出心肝争抢起来。
“你俩不要争!”吴巴祥发了话,“杨全拿心子,我们拿肝!”
听了吴巴祥的话,二人这才把汪子俊的心肝分割开来。一俟心子到手,杨全便把它高高举在眼前,笑眯眯地连声赞道:“好东西!好东西!”
人说恶人的心子是黑的,这话可不对。这汪子俊可说是个大恶人,但他的心子却明明是红的。
“杨全老弟,也分给我一些!”不知什么时候,越素贞竟也赶到了土坡上,她身后跟有抱着外孙的蒋老成。
“行!给你一些就给你一些!”杨全很大方,从吴巴祥那儿借来了斧子,嚓地一下,汪子俊的红心就一分为二了……
从打这件事情发生之后,茶洞地区又流传着两个“神话”。一个是说共产党的政策最讲人道主义,枪毙犯人若是三枪打他不死,就放他一条生路,以后不论发生什么情况,也不再进行追究;另一个是说,恶人的心肝是副好药,专治胆小和癫狂症。
然而,知道内情的人却并不相信这些神话。他们说:陈健枪毙汪子俊所采用的手段,完全是他个人疾恶如仇的性格决定的,这根本不是什么党的政策,而是陈健的个人行为;为此,陈健还在党内受到了处分。其证据是:此事过不多久,陈健就被上级调回了省里,并再也没在茶洞地区露过面。对于第二个“神话”,因为这些人拿不出什么证据——他们无法弄清这天茶洞地区的城里城外、各村各寨,究竟是有还是无,有又有多少人家在自己的晚餐桌上,摆出了煎炒过的汪子俊的心肝——当然也就不好妄加评论了。
但是,不论恶人的心肝是不是真能做药,而这汪子俊的心肝却总是有用处的。不然的话,人们也就不会去争抢了。
这天下午,太阳已将落山,马场湾那三座坟前又来了三个人——一男一女,外加一个小男孩。他们除了在三所坟前各摆了一个小酒杯外,还在三所坟前各摆了一个小碟子。那碟中所盛之物,赫然就是那汪子俊的人心子。
人说恶人的心子是黑的,一点不假。你看那碟中之物,难道不正是又硬又焦的黑家伙吗?
烧了香纸奠了酒,那女人也就放声长哭起来。她的哭法与平常人的哭法好像没什么区别,也就是一边数述一边哭喊;但她的哭声却又好像与平常人的哭声不完全一样。平常人的哭好像并不要挑拣什么日子,到该哭时就哭;他们哭时,不会感到有什么压抑,哭得随意,哭得轻巧,哭得可以不带任何感情,做那有声无泪的干嚎。而这女人不同,她这哭好像是专门挑着日子来的,好像她过去曾有过许许多多可以哭的机会,但却都被她给白白地错过了,到如今,她要哭他个够本,哭他个气醒。她哭得苍天动情,云雾与之同撒泪;她哭得大地有感,山河伴她共呜咽。她泣述自己所失去的亲情、友情和乡情;她哭数自己所遭受的屈辱、孤苦和磨难。这真是:凄凄惨惨乡关情,悲悲切切流亡泪。
西方的太阳终于下山了,它的余辉从晚霞之中放射出来,金光万道。这时,坟前哭述的女人终于住了声。他们就这么把杯碟留在了坟前,然后女人在前,男人抱着孩子在后,一同迎着西方的晚霞走下山去。那背影越去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