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果儿正拿着一枚黑子落下,仿佛没听见狱卒的话一般,直视慕容晟道,“这一圈的白子覆灭了。”
慕容晟亦落下一子,冕冠上垂下的玉珠轻晃了晃,在眼底划过一抹透澈的亮光,他淡笑道,“三小姐只顾冲锋陷阵,迟早得后院失火,这一片黑子,本王笑纳了。”
狱卒见二人对他毫不理睬,讪讪退回桶边,他望向桶中,左相的肚子已高高鼓起,慢慢呈现出蛇形蠕动的模样。
他紧盯着这现象呆住了,透过那被撑的薄薄一层的肚皮,他完全可以看清蛇的脑袋形状。
突然,“噗嗤”一声,那条小蛇竟咬破了左相的肚子,钻了出来,紧接着两条,三条,数不清的小蛇也竞相从肚子上那个血洞往外钻,可蛇的数量太多,一个血洞完全不够用,于是,左相肚子上呈现出一个两个,接连细细密密的血洞。
左相嗓子早已叫得沙哑,却仍哀嚎不已。狱卒猛然惊醒过来,左相肚子上的皮肉,已是破碎不堪。
他打了一个激灵,快步走到仍在聚精会神对弈的二人面前,恭敬跪下,哆嗦着道,“殿下,三小姐,左相的肚子给小蛇咬破了,肠子都洒出来了,恐怕快不行了!”
“这么惨啊……”唐果儿捏着棋子顿了顿,叹了一声,随扈将棋子准确的落在棋盘上,满不在乎的询问道,“那他求饶了么?肯招了么?”
“没……没有。”狱卒结结巴巴道,额上止不住的落下了汗珠。
唐果儿望了他一眼,声音冷了一分,“还没有招啊,那就让左相大人继续享受吧。”
说完,她不再理会狱卒,已将注意力全部放回了棋盘上。
慕容晟扭头,见狱卒丢了魂一般走回桶边,也叹了一声道,“三小姐你的凶悍实在是吓坏他们了……”
说完便见唐果儿冷冽的目光瞪了过来,他俊美清逸的脸上不由浮起一抹无可奈何的笑。
“三小姐放心,今日的所见所闻本王决计不会说出去的,绝不会让三小姐因此找不到婆家。”
“你亲眼目睹这一切,还能云淡风轻的在次与我下棋,大家彼此彼此,何必以五十步笑百步?不过……”
唐果儿眸子里闪过难得的狡黠笑意,那光芒一瞬间将她本就明丽动人的俏脸,照耀的更加夺目。
慕容晟捏着棋子不由怔住,有些移不开眼,静待着她说下去。
唐果儿慵懒支颌,睫毛半垂间,落下一子,缓缓道,“先前我一直很费解,大皇子长得斯文俊雅,丰神如玉,容貌简直是无可挑剔。又生在皇家,尊荣无比,为何身边却没有一个女子?今日,我却顿悟了……”
“顿悟了吗?”慕容晟读出她的揶揄,却并不生气,反问道,“三小姐难道没听过不是一路货不找一路人?不过,本王今天却发现了一个挺对胃口的人。”
唐果儿一震,随后不以为意的笑开,身在高位之人,谁不会逢场作戏?
她要的相守,从慕容晟是这里无法得到的。他的心太大了,今后要装的是万里江山,不可能只装一个她。
她再次落下一子,笑道,“大皇子,一心不可二用,这一局,你输了。”’
慕容晟扫过棋盘,苦笑了笑,叹道,“三小姐,果然是聪明伶俐。”
诡计多端,竟岔开话题让他分神,而他,竟还着了道。
慕容晟心中惊了惊,眸光一敛,霎时变得幽深。从何时开始,眼前的人竟能干扰他的思绪,左右他的喜怒了?
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他挥手幻去棋盘,抬眸间,神色已如往常。双眸沉寂如水,嘴角是得体的疏离笑意,“三小姐,左相已经没声了,你是否去瞧瞧他死了没有?”
唐果儿不知他突然的疏离从何而来,也不想去深究。听他提及左相目光里的笑意变得冷淡,步子一动却不是往木桶边上去,而是往牢房外去了。
“三小姐?”慕容晟叫住她,“你还没有审出结果。”
“大皇子不是早知道答案了吗?这通气在他身上我也出完了,难道我不该走了吗?”唐果儿头也不回道,脚步不顿,径直走了出去。
慕容晟盯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原来她早已洞悉自己带她来此的目的。
他扭头对狱卒吩咐道,“将左相捞起来吧,请最好的裁缝来,将他的肚子缝好,请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疗,三日后凌迟之时,本王要看到活生生的左相,而不是一具尸体!”
“可是……可是左相的肠肚已经被咬碎了,几乎等同于烂泥了。”就算将肚子缝起来,也是空荡荡的啊。
狱卒完全不敢与慕容晟对视,经过左相受这一通刑罚,他已完完全全领悟到生不如死的真谛,从前天牢惩罚犯人逼供的那些招数,和这比起来简直就弱爆了!
他暗暗下定决心,以后若是在外边见了唐三小姐一定要绕道走,她分明就是貌若天仙的恶魔啊!
慕容晟的目光移到不远处的木桶上,眼前蓦然出现唐果儿得知唐梦宁惨死时的表情,温润的笑意里顷刻迸裂出一抹狠辣的力气,道,“肠肚没有了,这牢房里连稻草都没有了吗?”
说罢,他随即甩袖,快步追了出去,天牢外早没了唐果儿的踪影。
代步的两顶软轿摆在天牢前,她根本没有坐,竟徒步离开了。他心中一阵失落,坐进软轿,吩咐太监们回宫。
临近宫门处,慕容晟却意外的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他连忙掀开轿帘,唐果儿正站在宫门前与另一个女子似在争执。
“停轿!”慕容晟出声让太监们停下来,却没有立刻出轿子,坐在轿中运气灵力,细听着不远处的谈话。
“二娘,早不来晚不来,叛乱平了你就来了?可惜,皇上的赏封已经结束了。”唐果儿目光扫过眼前衣着华美的唐荣轩,心中刚平息下的怒气,再度燃起。
同样的唐家的子女,同样被左相抓走,为什么二姐死的那么惨,唐荣轩却能完好无损?
就因为唐荣轩是何氏的心头肉,他被抓走,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援救,而二姐在她心里就如敝履,连弃在一边都觉得碍眼,她怎么可能去救人,只怕巴不得二姐早些死!
何氏对唐果儿的态度虽极度不满,但知道她是因为唐梦宁的死正在气头上,立即避开了这块逆鳞,端出伤心的模样道。
“果儿,不是我不早来,我想尽办法刚刚才拿到入宫的令牌。梦宁被抓走,我是准备了人手去救她的,可左相派高手包围了唐家。我没料到那些人会对梦宁下如此的狠手啊!”
唐果儿冷眼看着何氏自说自演,讥讽道,“唐家势力很大吗?让左相分外忌惮吗?二娘的灵力不弱吧,那左相该是派了多少高手守着唐家啊!你们出不去,那四弟又是怎么回来的?难道左相脑袋进水了,觉得拿捏着二姐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比四弟更有用,更能威胁唐家?”
唐果儿眼神凌厉如鹰隼,眸子之中隐现血红,已是怒到了极致。
她早与何氏撕破脸,不屑与她虚与委蛇,忽然间轻笑了一声。
“二娘,你知道我方才从什么地方过来吗?是天牢!你知道害得二姐凄惨离世的左相得到了什么下场吗?他的右腿被涂了又香又甜的蜂蜜,然后送进了食人蚁的嘴里,他整个人被丢进蛇堆里,那些被硫磺刺激得发了狂的蛇,迫不及待地钻进了他的肚子,咬破他的肠肚,咬破他的皮,然后又钻了出来。到最后,他连叫都叫不出来了呢。”
“二娘,你说他是不是罪有应得?”
何氏被唐果儿的话震惊得失了神,耳边却陡然响起极轻的询问。
她扭头,不知何时唐果儿竟走到了身侧,正浅笑着望着她,那笑里透着的冷意,让她毛骨悚然。
何氏下意识的后退了一步,心咚咚跳了两下,避开唐果儿的目光道,“是罪有应得!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唐果儿点点头,眼角微扬,笑意更浓更寒,“二娘真是料事如神,那左相确实被判了凌迟处死,既然二姐去世让二娘这么悲愤,那三日后处死左相之时还请二娘不要缺席。”
何氏惊得睁大了眼睛,甚至连回唐果儿的话都说不出来。
凌迟处死,那足足得挨三千六百刀啊!从唐果儿口中说出来,居然就像是在说我今天杀了鱼,请你来吃一般云淡风轻。
什么时候开始,唐果儿不再是她认识的那个天真愚蠢的少女,不再是受她蛊惑和摆布的提线木偶?难道是太子送的十个壮男将唐果儿刺激到了,她因此变得冷血,阴狠,甚至机警了?
何氏被自己的想法骇了一跳,她竟对唐果儿心生畏惧了?
不,怎么可能!
左相凄惨的下场,那残酷的刑罚不过是唐果儿看了之后转述给她的,她怎能因为区区几句话,就畏惧这个她亲手培育出来的废物!
何氏稳住心神,抬头迎上唐果儿的目光,只见唐果儿面上已是一片平静,冷漠和笑意全都不见了。
可何氏却觉得这平静的面孔下,似乎压抑着一种极其强烈的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