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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16 放不开的手

夏千栀伸手捏了捏有点酸痛的肩膀,站起来,收拾着散落在办公桌上的试卷,她低头一看腕表,已经将近傍晚七点了。

从学校里出来,暮色已经很浓了,校门旁边的公车站牌笼罩在昏黄的街灯下,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她抬手看了眼表,时针正好指向七,而这个站最后的一班公车是六点四十分。她微微叹了口气,沿着大路向前走,空气中开始感觉到夜风中的清冷,远处的霓虹灯在夜色中慢慢地闪烁起来。

穿过一条长长的斜坡,便是热闹的大街,看着公车远远地驶过来,她突然又不想坐了。她穿梭在行色匆匆的人潮里,不慢不紧地走着,低头看着被明亮的霓虹灯影在地上凌乱的人影。

做一个影子多好,她想。永远也不会孤单,因为总是有人陪着它。无论发生什么事,总会有人挡在它前面,被人任意践踏了,也不觉得痛,只是安静地存在着。

邢拓坐在坐在一家有着270度的全玻璃幕落地窗的餐厅里,有点无聊的听着建筑公司的总经理滔滔不绝地介绍着自己公司的优势,在他身旁的是他的助理兼秘书,石磊。他的历任秘书,一向是男的,并不是他怀疑女性的工作能力,只是他无法忍受那些自以为是的女人借工作之便对他献媚,他讨厌跟不相干的人有密切的接触,更何况是对他有企图的女人。这么多年了,他见过形形色色的女人,他也并不是冷感,他知道那些女人喜欢他。她们要么爱他的人,要么爱他的钱,要么爱他的家世,总归是有一样的。雷熙常跟他说,女人是男人生活的调剂品,让他好好去享受生活。可是他对却她们提不起任何兴趣,在他的内心深处,总会在无意间,浮起一个淡淡的身影,他不知道她是谁,但是却一直存在着,无时无刻。

一抹扰人的身影从眼中闪过,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大路,邢拓敏锐地看向对面人潮拥挤的行人道,目光便不由自主地随着她而飘移。

在淡淡的夜色中,她一个人低着头慢慢地走着,长长的头发简单地束成马尾绑在脑后。眼睛也不看路,心不在焉的样子,似乎在想着什么。偶尔被人撞到肩膀,也像是没感觉似的木然。

他的眉毛慢慢皱了起来,这个时候应该是晚饭时间,她怎么一个人在街上游荡?

坐在他对面的那个说得正兴起的建筑公司张经理,看到他突然不悦地皱起眉头,吓得立刻噤声,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有点紧张地对邢拓身旁的石磊投去一个求助的眼神。石磊望了眼身旁的邢拓,发觉他的注意力根本就不在张经理的身上,显然的,他不悦的脸色也不是因为眼前的张经理。

石磊不动声色地对张经理投去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清了清喉咙,望着身旁心不在焉的邢拓,迟疑地道:“呃,总经理……”

邢拓道:“怎么了?”目光仍然没有离开窗外那抹单薄的身影。

石磊道:“张经理问你,对他们公司是否满意。”

外面有什麽吸引人的东西吗?这样想着的时候,石磊也好奇地看了眼窗外,却发觉除了拥挤的车辆与人潮,并没有什么特别。

邢拓突然站起来,道:“你们接着谈,我出去一下。”说完,便在石磊与张经理惊愕的目光中走了出去。

夏千栀站在路边,出神地望着对面马路那盏不停的循环变换着颜色的交通灯,其实不管怎样变,也只是红绿黄三种颜色,不管怎样兜兜转转,最后还是一切都回到原来的位置。

她望着绿色的灯光,便下意识跨出一步,就在她脚步交替的瞬间,绿色的交通灯却突然转变成了红色,在刺耳的喇叭和强烈照射而来的强光中,她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电光火石间——

她的腰被紧紧箍住,然后便跌落在一个宽厚的怀抱里。

一台跑车自拥抱在一起的两人身边险险地呼啸而过……

她的脸被深深地埋在他胸前,让她无法喘息,他狂乱的心跳声震动着她的耳膜。她知道是谁,在他抱住她那一刻,她便知道,是他的气息和那从来改变过的固执的双臂……

她抬头,便迎上他深邃狭长的丹凤眼,眼底隐约有火苗在跳动,嘴唇紧紧地抿着,他的手仍然紧紧地箍在她的腰上,他箍得那样紧,甚至让她有点疼痛起来。他的呼吸近在咫尺,带着淡淡的烟草气息,若有若无地,轻轻拂着她的脸颊。

她仰起头凝视着他,那么靠近的距离,让她在那一瞬间,神思有点恍惚起来。她抬起有点颤抖的手指抚上他的额头,那条曾经的疤痕,已经不复存在,随着岁月,消失在了皮肤上。原来真的已经是十年了,她有点凄然地想,就算再多的伤口,都会消失在皮肤上,然后被遗忘在记忆里。而眼前的他,也已经不是十年前的邢拓。

邢拓望着眼前的夏千栀,她的嘴唇略显苍白,睫毛轻扬,静静地凝视着他,瞳孔幽深而遥远,眼里浮着一层化不开的水雾,仿佛凝结。他抬起手,想要把她眼里浓浓的雾气拂去,她却忽然闭上了眼睛,一滴晶莹剔透的泪珠自她眼角滑落,脸上闪过决然的表情,用力推开他,转身向前走去。

他怔怔地望着她突然转身离去的背影,似曾相识的感觉与场景如飓风般从脑海掠过,心口骤然闪过一丝无法言喻的痛楚,他追上去,用力抓住她的肩膀:“等一下——”

她没有回头,他的手不自觉地在她肩膀收紧,硬是将她的身子转了过来,她没想到他力气这样大,毫无防备之下,身子便重重地跌落在他怀里,他紧紧地箍住她的肩膀,低头与她平视,目光暗烈,低沉的嗓音紧绷而沙哑:“十年前,你跟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她的身子一震,仓皇地垂下眼帘,他伸手扳起她的下巴,逼视着她,不给她任何退缩的机会:“告诉我!你跟我,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

千栀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我说过,我们什么也不是……”

“你撒谎!”

……

“我们是恋人!是吗?”邢拓问道,紧绷沙哑的声音里透着隐隐的霸道。

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千栀震惊地抬头看他,苍白的脸上,有种不易察觉的慌乱。

她的震惊与失措让他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那么在十年前,她果然是存在他生命中的,所以,从他看到她第一眼起,就再也无法将她忘记。她刚才转身而去的背影,就是夜夜缠绕在他梦中那个决绝离去的背影,而她就是那个消散在沦滂大雨中,却始终看不清面容的女子。

夏千栀咬着唇,她的手指收紧,深深的陷在掌心里,心脏是紧缩的疼痛,他真的失忆了吗?可是为什么,他身上的隐隐透露出来的霸道与横蛮,跟十年前一模一样?甚至连凝视着她的眼神都完全一样,仿佛一切都没改变过。

突然,一阵阵刺耳的喇叭与强烈的照射而来的强光让她惊醒过来,她发现自己与邢拓正站在大路上的斑马线中央,她用力地想要挣开他握着她肩膀的手,却发觉他的手如铁箍般,让她无法挣脱。

“放手……”她低喊,带着哀求的语气:“邢拓……”

邢拓把她拉近,俯下头,在她耳边,轻轻地道:“夏千栀,你听清楚了……从这一刻起,我绝不会再放手!”很轻柔的语调,却透着无庸置疑的霸气与坚决。

她惊怔地抬头,他深邃邪魅的丹凤眼在她的瞳仁里逐渐放大,在这个如水般清凉的秋天夜晚,在车水马龙的大路上,在闪烁的霓虹灯下,在呼啸而过的车流里,在刺耳的喇叭声中,他旁若无人地吻住了她,辗转地,越吻越深,他的唇像烙铁般滚烫,将她冰凉的唇片一寸一寸地燃烧起来,他紧紧地抱着她,她几乎无法呼吸,肺里的空气好像全被挤了出去,而他的吻却越来越烈,呼吸滚烫地拂在她的脸上,空气中蔓延着一股浓郁得化不开的栀子花香……

她终于用力地推开了他,大口地喘着气,他深邃的丹凤眼是一片迷乱茫然,胸口剧烈地起伏着,几乎要再次拥她入怀,她把手抵在他胸前,小声地道:“警察来了。”

交通警察早来了,严肃的脸上带着一抹不自然的红,瞪着他们。

千栀也窘得厉害,脸红到了耳根子去了。

三十分钟后—

警察局。

邢拓与千栀坐在人声嘈杂的警察局里,而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的。

“他们怎么回事?”坐在他们对面的一个拿着笔记的警察望了一眼他们交握的手,向站在一旁的同事问道。

“违反交通规则,扰乱交通秩序,加上态度恶劣。”那个交警严肃地瞪着邢拓,本来他也不想为了一点小事把他们带回来的,可是这个男的态度实在恶劣,犯了错误不但不知悔改,居然还敢顶撞他。

做笔录的警察点点头,表示明白,那个交警便走了,然后对邢拓与千栀道:“请出示身份证!”

“没带!”邢拓没好气地道,恨恨地瞪了眼转身离去的那个表情严肃而食古不化的交警的背影,竟然为了一点小事把他们带回警察局。

笔录警察看他一眼,转而问邢拓旁边的夏千栀:“小姐,你的身份证?”

千栀窘极了,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她的头低得快跟桌面合为一体了,她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道:“对不起,我没带在身上。”

“名字?住址?电话?”笔录警察继续问道。

千栀迟疑地道:“我……叫夏千栀。呃,住址和电话能不能不说?”她不想让她母亲担心,想到这里,她低头看了眼腕表,已经快九点了。她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邢拓的眼睛。

笔录警察看她一眼,道:“你说呢?”

邢拓看着他,冷冷地道:“我要见你们局长!”

笔录警察没有理会他,拿着笔问着千栀:“什么单位的?”

千栀小声地道:“我……能不能不说?”

笔录警察瞪着她,放下手中的笔,没好气地道:“小姐,如果你今晚想在这里坐一晚上的话你可以选择沉默。”

“你什么态度!”邢拓冷冷地瞪着他:“你有什么资格拘留我们?你警号是58977是吧?让你们局长来见我!”

笔录警察的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千栀回头生气地瞪了邢拓一眼,低声道:“你不要说话!”然后向笔录警察道歉:“警察先生对不起,你不要理他,我们已经知道错了,能不能就此原谅我们?我们愿意支付罚款的。”

笔录警察望着态度诚恳的夏千栀,道:“好吧,下次注意一点,在这里签名然后过那边交罚款便可以走了。”

“好的,麻烦你了。”千栀刚站起来想过去交钱,却被邢拓用力拉住了。

邢拓拿出手机,按了一串号码,然后说了几句,冷凝的目光没有离开过笔录警察的脸。

千栀皱眉,低问道:“你干什么?”

邢拓的声音冰冷如铁:“你就等着吧58977,你会后悔的。”

虽然失忆了,但她发现他的霸道而不服输的个性居然一点没变,她被逼坐回了他身边,低着头不敢看笔录警察那张黑到极点的脸。

十来分钟后——

石磊与邓律师便赶到了,后面还跟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那个笔录警察见到他,立刻站了起来,道:“局长……”

那个局长看也不看他一眼,转而陪着笑脸对邢拓道:“对不起,邢先生,是我的下属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请您看在我的面子上,大人不计小人过,别跟他计较。”

邢拓睨了那个笔录警察一眼,淡淡地道:“如果他愿意为他的不礼貌而道歉,我可以考虑不跟他计较。”

夏千栀看了眼站在那里难堪至极的笔录警察和恶人先告状的邢拓,便小声对他道:“邢拓,你别闹了……我们走吧,别为难这位警察先生……”

邢拓握紧她的手,站了起来道:“好吧,既然这样,这件事就算了,我们走吧。”

石磊诧异地瞪着他们交握的手,邢拓可是出了名的不近女色的,他只管怔怔地打量着夏千栀,猜测着她的身份。千栀被他盯得不好意思,邢拓也发现了,他狠狠地瞪了石磊一眼,拉着千栀,没有再看那个局长,径直走了出去,石磊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愣住了,他还以为邢拓至少会介绍一下。他叹了口气,回头和邓律师向警察细细了解事情的经过。

那个笔录警察望着邢拓的背影,脸上是一抹深思的神色,原来他就是邢拓,他知道他。邢氏集团的继承人。他记起了十年前那场奇异的车祸……

走出警察局,千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

“……因为有点事耽搁了……嗯……快回来了……好……”

千栀挂了电话,用力想把另一只手从邢拓手心抽出来,却被邢拓死死地握住了,他攥疼了她的手指,她有点生气地瞪他:“你还想怎么样?”

他望着她,道:“我们谈谈。”

千栀转开头,道:“我们没什么好谈的。”

邢拓道:“你还欠我一个解释。”

千栀头痛极了,难道今天还闹得不够吗?她觉得很累,因为没有吃晚饭,胃也开始隐隐作痛起来,她叹了口气,道:“邢拓,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既然他已经忘记,她何必让他再记起?

“你为什么要骗我?!”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与哀伤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她嘴唇微微有些发白,因为胃痛,额头上隐约冒出一点点虚汗。在清冷的夜风中,她静静地凝视着他,语气出奇地平静:“因为没有必要再提起。因为一切都过去了。因为……我们已经分手。”

她的声音轻轻地飘散在夜空中,在他耳边回荡,他的心口像被铁锤狠狠地撞击着,疼痛难忍,握着她的手指渐渐收紧,深深地陷入她的肌肉里:“我不相信。”

邢拓的声音如千年寒冰,他不相信。深邃的丹凤眼倒影着她苍白而平静的面容,如果一切只是她说的那样平淡,那为什么,那个夜夜纠缠在他梦中的背影,会让他有着彻骨的疼痛?为什么经过了十年的岁月,再次见到她,对她的感情依然如此强烈,一切似乎从未改变过。而他,究竟遗忘了什么?一阵阵撕裂般的疼痛向他脑袋袭来……

“是真的。”她淡淡地道。

脑袋突如其来的剧痛侵蚀着他每一根神经,眼前苍白而平静的面容在他眼前逐渐模糊开去,又慢慢清晰,一阵强烈晕眩感向他袭来,他痛苦地闭上眼睛,试图让自己清醒。

“为什么分手?”他强忍着强烈的晕眩与剧痛,艰难地开口问道。

“因为……”她凝视着他,她的眼神遥远而空茫:“因为跟你在一起我实在太痛苦了,没办法再继续下去了……我不想再这么苦了……”

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即使她不愿意放手,也不得不放手。她想起不知在那里看过的一句话:有一种爱情是看得见结局的,红色的地毯,白色的婚纱,永恒的誓言。有一种爱情,是没有出口的,只有无边的黑暗与痛苦。而他跟她的结局,她似乎已经看到了,不会有永恒,只有无边的黑暗与痛苦。她觉得凄凉,隔了那么多年,当他再次站在她面前,中间却永远隔着不可逾越的距离,甚至比十年的光阴更加遥远而无法穿越。

泪水,悄无声息地滑落脸颊,然后在风中消散。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邢拓望着她,深邃的丹凤眼是一片痛楚的神色。

“我忘记了!”她伸手捂住胃部,痛楚一点一点地向全身蔓延,额上的汗珠大滴大滴地滑落在脸颊,她已分不清是汗是泪:“你拥有遗忘的机会,你为什么不好好珍惜?你何必那么固执地要去记起?忘记吧,都过去了!别再问,别再提!我真的很辛苦你知道吗?你放手,让我走吧!”

“不……”脑袋强烈的晕眩感与剧痛一波接着一波向他袭来,她冰冷的话语如锋利的刀刃,毫不留情地划在他的心坎上,一刀一刀,鲜血汩汩的流出……他终于招架不住,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手还死死的攥着她,一如从来不曾放开过。

“邢拓……”她苍白失措的面容在他眼里渐渐放大模糊,然后终于消失。

夏千栀坐在病床前,凝视着他。在苍白明亮的灯光下,邢拓的面容有种骇人的惨白,眉心紧紧地皱着,呼吸有点凌乱,双唇抿紧,似乎承受着极大的不安与痛楚。而他的手,还紧紧地握着她的。夜风轻轻吹来,翻起了窗帘的一角,外面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细的雨丝,远处忽明忽暗的霓虹灯在雨中模糊地闪烁着。

病房里有种不安的静寂。她抬起另一只手,将他紧皱的眉峰轻轻的抚平,慢慢地,细细地,温柔地,一寸一寸。在她的安抚下,他紧绷的脸慢慢地柔和了下来,呼吸平稳而规律。她轻轻地把另一只手自他手心抽出,俯下脸,用轻柔若无的声音在他耳边道:“再见……邢拓。”

她站起来,一直走到门口,都没有回头。

医院的走廊静而空,回响着她自己的脚步声。医生办公室那头,隐约传来石磊与医生谈话的声音,零碎的话语随着脚步交替的声音在空中飘散。

医院的大门停满了候客的计程车,她在细雨中穿过长长的车阵,胃部刚缓解下去的疼痛又隐隐地开始翻搞起来。

“小姐,坐车吗?”一台计程车停在她面前。

她木然地摇头,越过计程车向前走去,凉凉的雨丝落在身上,仿佛也不觉得冷。她一直走,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一阵凄美的音乐声飘进了她耳里,回荡在她灵魂的深处,她停下了脚步,在细雨中抬头,一幅庞大的电影海报映入她眼帘,旁边是一行醒目的大字:泰坦尼克号,十年,永恒的经典。在明亮的霓虹灯下,是萝丝与杰克在夕阳下接吻的唯美画面,凄美而浪漫。

她静静地站在海报前,恍如隔世。

旁边便是古旧而宏伟的电影院,斑驳发黄的外墙是岁月遗留下来的痕迹。

可不是已经十年了。

她买了票走进去,跟十年前不同的是,已没有那种人潮拥挤的盛况。电影院里空荡荡的,稀稀疏疏地散落在四周的几个人影,她在中间的位置坐了下去,在她前面不远处,坐着一对相互依偎在一起的情侣,偶尔亲昵地低语。看到感人之处,千栀听到前面的女孩啜泣起来,她轻轻的哭泣是微弱的,那个男孩温柔地拥她入怀。千栀静静地盯着屏幕上的画面,眼睛涩涩的,没有一点泪。

直到空茫而哀婉的音乐响起,杰克说:“萝丝……赢到船票,坐上这艘船是我一生最美好的事,让我能跟你相逢,我很感激……很感激……”

萝丝微弱的声音在空旷的海面上回荡:“回来……回来……”

救生艇回来了,可是杰克却永远在冰冷的海水中沉落,消逝。

在黑暗的电影院里,她的眼泪终于放肆地流了下来……

当雷熙赶到医院的时候,石磊正从医生办公室出来。

“他呢?”雷熙一看到石磊便问。

石磊道:“在里面。”

“怎么回事?”雷熙问。

石磊把事情大略说了一遍,其实他也不是很清楚整件事情的经过,只知道当他与邓律师步出警察局的时候便看到昏倒在地上的邢拓,身旁是惊慌失措的夏千栀。

“为什么他会在警察局?为什么会昏倒?”雷熙继续问道。

石磊道:“呃,我也不是很清楚,这得问那位姓夏的小姐……”

雷熙皱眉:“姓夏的?”

“嗯。”

“在哪里?”

“在里面啊。”

雷熙轻轻推开房门,房间里空荡荡的,只见邢拓一个人静静地躺在床上。

石磊望着空荡荡的房间,也愣了下,才道:“刚才还在这的啊……”

雷熙道:“算了。告诉我医生怎么说?”

石磊道:“做了各种检查,医生说他的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会晕倒可能只是以前车祸的后遗症。”

……

……

“再见……再见……”虚无飘渺的声音一阵一阵地在他耳边回荡,他猛然睁开眼睛,瞳孔深处是深邃的痛楚,额头满是细碎的虚汗,下意识地握着左手,却发现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你醒了。”雷熙停止与石磊的谈话,走过去。

邢拓茫然地看了眼雷熙,问道:“这是哪里?”

雷熙望着他,道:“医院。“

邢拓闭上眼睛,一张苍白失措的面容在他脑海掠过,心底立刻涌上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良久,他缓缓地睁开眼睛,望着石磊沉声吩咐道:“帮我去查一个人的资料。立刻!马上!不管用什么方法,三十分钟内我就要知道结果!”

石磊被他冷俊的脸孔和突如其来的怒气吓住了,以前不管他怎样烦躁生气,也从没用过这种语气对他说话呢。

石磊吞了吞口水,半响才道:“我知道了。”

……

雷熙望着眼前的邢拓,潜藏在他体内的本性已经被夏千栀一点一点地唤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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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似乎很深了。

从电影院里出来,雨没有一点停止的迹象,还有越下越大的趋势。她抬起手腕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公车早没了,望了眼冷清的街道,大概是因为是下雨的原因,连计程车的影子也没有,她站在路边等了一会,便拖着沉重的脚步向回家的方向走去,电影院离家的距离也不算远,但至少也得走上二十分钟,她叹了口气。虽然没有吃晚饭,却并不觉得饿,胃早就不痛了。冰冷的雨滴打在身上,她觉得冷,她抱紧双臂,在昏黄的街灯下慢慢地走着。

一辆银色的法拉利静静地停在路边围墙的阴影里。

邢拓翻阅着手中的资料,他已经等在这里很久了,放下手中的资料,缓缓地将车窗降落,抬眼望着这栋笼罩在细雨中的公寓,他打过电话去她家,可是她母亲居然说她还没回来,再打她的手机,却是一片忙音。他低首看着腕表,已经是十二点十五分了,他的眉头不自觉地皱紧。

突然,前方的街灯下出现了一抹单薄的身影,虽然在朦胧的细雨中,但他立刻便认出,这个人便是他等了一夜的女人,她没有带伞,下了那么久的雨,她竟然没有撑伞!在昏黄的街灯下,雨水沿着她的脸往下滴,她的头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他的手不自觉地握成拳,手指关节微微发白,她居然是这样不爱惜自己!夏千栀低着头走着,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并没有特别留意在离她几步之遥的前方停着的车。擦肩而过的时候,耳边却突然传来车门打开的声音,就在车门一开一合的瞬间,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她扯了进去,那样猝不及防,她重重地跌了进去。车门“砰!”的一声关上,震动着她的耳膜,她心下一惊,本能地挣扎着,那只手捏地她肩膀火烙般疼痛!

“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熟识而蕴含着怒气的声音站在她耳边响起,她惊怔地抬头:“你——-——”

他怎么会在这儿?他不是应该在医院的吗?她震惊地望着那双充满怒气的丹凤眼。

邢拓打开车内的灯,凝视着怀里的夏千栀,她失血的脸上苍白得几乎半透明,长发还滴着水,她身上薄薄的外套也几乎已经湿透,他握着她的手,发觉她的手心也是冰冷。他突然伸手扯下她身上那件湿透的外套,她惊慌地推开他,道:“你干什么?”

他瞪着她,故意道:“你放心,我对身上没几两肉的女人不感兴趣。”说着便打开车柜,拿出一条不算大的毛巾粗鲁地擦着她头发上的雨水,然后把搁在一旁的外套披在她身上,再将车内的温度升高。

“你-------”她有点生气地瞪着他,脸不自觉红了。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凝视着她,气氛突然变得暧昧而古怪。

她有点不自在地坐正身子,慢慢地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你不是在医院的吗?”

“为什么?”邢拓问非所答地道。

“什么?”千栀懵然地道。

“你是在关心我吗?”深邃的丹凤眼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千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车内一下子又安静起来,她低垂着眼帘,不敢与他对视。

邢拓突然俯过身,伸出手托起她的下巴,迫使她面对他,他离她那样近,薄薄的唇片几乎贴上她的,灼热的呼吸就在她的唇畔,她一动也不敢动,背脊僵硬挺直,心脏不规则地狂跳起来。

半响,邢拓开口道:“你喜欢我。”他的唇边噙着一抹邪魅笑意。

她不自在地别开头,柔软的双唇轻轻地擦过他的脸颊。

邢拓轻笑:“我可以当你是自动献吻吗?”

千栀的脸“腾”地红了,懊恼地道:“你是故意的吗?”

“你说呢?”

千栀道:“对不起,很晚了,我要回家。”她说完,便想要打开车门下车。

笑意在他唇畔消失,他抓起她的手腕,逼视着她:“承认吧,你喜欢我。”

千栀用力地想抽出她的手,邢拓却紧紧地握着,在一拉一扯间,她的腕表渐渐松脱滑落,手指凹凸不平的触感让他低下头……

千栀立刻也发现,她不知哪来的力气,将另一只手从他手中抽出,飞快地捂住他的眼睛,低低地道:“不要看。”

他拉下捂住他眼睛的手,将车内地灯光调到最亮的度数。千栀立刻用另一只手覆盖在手腕上,邢拓望着她惊慌失措的脸,伸出手将她覆盖在手腕上的手紧紧地握住,只要稍一用力,便能将她盖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分离。

“不要。”千栀哀求道。

“为什么?”邢拓深邃的丹凤眼没有离开她的脸。

千栀瞪着他,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趁他稍稍放松的瞬间,便狠狠地将自己的手抽出来,用力地推开他,想打开车门下车,却发觉车门被锁死了。她只好转过身来面对他,把手藏到背后,然后将背部紧紧地贴车门。

千栀生气地道:“你……你开门让我下车!”

邢拓逼近她:“把手伸出来。”

“不要!”

邢拓紧紧地握着她的肩膀,将她拉近自己,低头吻住她。她一惊,慌忙伸出手来推开他,立刻,她的手便被紧紧抓住。他在明亮刺眼的灯光中低下头,一条丑陋的疤痕像蜈蚣一样盘踞在她手腕洁白的皮肤上,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瞪着那条瞩目惊心的疤痕,心中惊痛,深邃的丹凤眼危险地眯起:“这是什么?”

她尽量用淡漠的语气道:“与你无关。”不易察觉的颤抖却溢出嘴角,他让她想起了那段噩梦般的日子。

他握着她纤细的手腕,轻柔着那条疤痕,道:“疼吗?”

“不疼!”她用力把手自他手心抽出:“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我们是两个世界的人!你是身份显赫的邢家大少爷!而我不过是一个父不详的私生女!我们没有缘分!全世界的人都反对我跟你在一起!放手吧,邢拓!求你了!既然你已经遗忘了一切,就让一切都成为过去!不要刻意地去翻找记忆中的痕迹,那会让你痛苦!”

眼泪又不自觉地滑出,她抬起手背狠狠地擦去,她真恨自己,为什么要那么脆弱!?

他突然低下头,将她的脸板起,狠狠地吻住她,仿佛用尽全部的力气,吻她。他的力气是那样大,让她无法呼吸,他坚硬的齿贝碰伤了她柔软的唇,淡淡的血腥味混着苦涩的泪水在两人的口腔蔓延……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开了她,在此起彼伏的心跳声与粗重的喘息声中,他冷然地在她耳边道:“即使我已经忘记,不管我是否会记起,我也绝不放手!”

邢拓静静地站在顶楼的落地窗前,俯视着窗下车如流水的街道,放眼望去,是一览无余的繁华景象,在瑟瑟秋雨里,显得有点凄清,他轻轻摇晃手中的水晶杯中浓烈的伏加特,然后抬起手一饮而尽,火辣辣的感觉从喉咙直烧到胸口,在迷蒙的秋雨中,那张苍白失血的面容又浮现在眼前……

……

你怎么还不明白?要我怎么说你才明白?难道我说的还不够清楚?

十年了,你知道吗?十年。我真的累了……而你,永远不会明白……

我不想重复过去的日子……请你放过我吧……邢拓……求你……

我现在,只想平静地过我的日子……

她闭上眼,疲惫地靠在汽车座椅的背上,苍白的脸上是无奈而凄楚的神色。

……

她的长发凌乱地散落在肩上,带着微湿的雨水,她缓缓地睁开眼睛,大而漆黑的眼珠,衬得脸色越发苍白,她静静地望着他,目光沉痛而悲哀,但她的神智似乎深埋在一个他触不到的世界里,最后,她终于轻轻地叹了口气,平静地道:“《诗经》上有一首诗,里面有几句话,我念给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多美好的诗句,是不?可是在我看来,那却是最悲哀的句子。你曾跟我说,人定胜天。可是你根本不明白,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那样渺小,生死与别离,都是大事,根本不由得我们支配的。”

……

邢拓握紧手中的酒杯,手指关节微微发白,深邃的丹凤眼里是一片沉黯。

到底,十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他一点也想不起来?为什么!?即使他的脑袋痛得快裂开,也想不起任何事情……

浓烈的伏加特烧灼着他空虚的胃,疼痛一点一点地向四肢百骸扩散。

“该死的!”他低咒一声,突然把手中的水晶酒杯发狠地向墙上砸去——-——碎片随着刺耳的碎裂声四处飞溅。

“总经理?”门外传来石磊迟疑又担心的喊叫声。

“滚!”邢拓吼道,酝酿着风暴即将来临的气息!

门外立刻一片死寂。

天色越来越阴沉浓黑,雨渐渐大了,雨丝打在落地玻璃窗上,无声无息。

……透明的落地窗在雨中渐渐模糊了,凝了一层化不开的水雾,邢拓盯着自己倒映在一片朦胧中的身影,他是谁?他到底是谁?脑袋刚缓解的疼痛如海浪般汹涌而来……零碎而模糊的片段在他脑海里飞掠而过,可是他还没来得及抓住便消失了,他垂在身侧的右手紧握成拳,狠狠地挥向身侧的玻璃画框,破碎而锋利的玻璃深深地插入他手中的肌肉,细细的血丝逐渐汇成血滴,沿着他的手腕向下流,他跌坐落黑色的皮椅里。

为什么?!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他恨!他恨这种力不从心的感觉!他更恨自己!为什么总是记不起!

暮色四合。

天色几乎全暗了下来,邢拓仍木然地坐在办公室的皮椅上一动不动,右手上凝着已经完全干涸的血迹,破碎的玻璃仍深深地陷在肌肉里。“叩叩!”敲门声响起,而他仿佛毫无所觉。

雷熙推门而入,首先映入他眼帘的是满地凌乱的玻璃碎片,他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走进去,在办公桌前站定,深深地凝视着失神的邢拓和他垂在身侧的右手,叫道:“拓……”邢拓回过神,淡淡地望他一眼,道:“你来了。”

雷熙道:“听石磊说,你整天把自己关在这里,任何人也不见,为什么?”

邢拓烦躁地道:“不为什么!”

“是吗?”

邢拓不置可否,道:“这就是你来的目的?”

“不然呢?”雷熙反问道。

“告诉我。”邢拓抬头望着他:“你们为什么都要瞒着我关于夏千栀那一段?”

雷熙皱眉,来了,又来了!他就知道,邢拓每次反常的行为绝对是跟她脱不了干系!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他可以忘掉一切,但为什么永远也忘不了她?雷熙淡淡地道:“并不是刻意要瞒着你,只是认为这无关紧要的小事,无需提起。”

“无关紧要?”邢拓深邃的丹凤眼泛起一抹冰冷:“是吗?”

“是的。”雷熙盯着他:“你不相信?”

邢拓勾起一抹冷笑:“我应该相信你们?”

雷熙道:“你应该相信我们,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邢拓冷哼道:“为我好?欺骗我是为我好?”

“你……”

邢拓道:“好了,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雷熙道:“你的手受伤了,必须得去医院。”

邢拓冷冷地道:“这是我的事。”

“你!”雷熙突然发怒了:“你为什么要这样?你看看你自己像什么样子?难道天下的女人都死光了吗?到底夏千栀给你吃了什么迷魂药?邢拓!你醒醒吧!不要再沉迷下去了!就算让你记起了一切又怎样?不管是十年前还是现在,你们永远不可能!”

“可不可能,不是你说了算!”

“你无药可救了!”雷熙终于拂袖而去,大门又“砰!”地关上。

无药可救?邢拓突然陷入了沉思……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人跟他说过这句话,是谁?

……我真高兴终于可以摆脱你了……什么永恒的爱与约定……笑死人了……

遥远而熟识的声音,是谁?

他闭上眼,抬手轻柔着太阳穴,头疼欲裂的感觉,又来了……但这次,脑海里似乎有什么要破茧而出。

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强烈的白光……是她!没错!是她的声音!

那些模糊的片段,慢慢地在眼前变得清晰……仿佛就在昨天……

……这是我们第一次约会,我当然得好好打扮……

她浓密漆黑的长发散落在肩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她用力扯下脖子上的项链,用力地丢向他……她在笑,可是,她的笑容是那麽的冰冷与决绝……茫茫的大雨……又模糊了,渐渐地,终于消失不见……

项链?邢拓骤然睁开眼,怔怔地低头望着自己空空的手掌,那还残留着她的余温的项链,仿佛还在手心……他无力地靠在皮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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