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姜侨安的电话时,时墨驰刚刚敲开父母的房门,联系不到姜侨安他担心了一整天,直到晚间回到山上别院才听工人们说早晨他一离开,时夫人就过来接走了姜侨安。
挂上电话,时墨驰更是怒火中烧,不顾父亲在一旁,直接责问杨瑞琪:“您到底想干什么?不是答应了不再管?您知不知道姜侨安有了我的孩子!”
杨瑞琪还未开口,时拓进便诧异不已地问:“什么孩子?你说的那个人叫姜什么?”
吃过护士送来的药,姜侨安正要休息,穆因就推门走了进来。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人家刚送你过来,就给我那个朋友打了电话。”
住在隔壁床的女人把穆因当成了姜侨安的丈夫,便好心提醒:“你以后可得好好照顾人家,先兆性流产可大可小,一定得加倍小心,要是宝宝真没了,后悔也来不及了。”
穆因心中一痛,嘴上却说:“我去找人给你换间病房。”
许是为了避嫌,没等时墨驰赶过来,穆因就先起身告辞了,姜侨安十分过意不去,又明白以自己与穆因的关系,客套话多说无益,便只轻描淡写地说了句“谢谢”。
让姜侨安没有想到的是,此次过来的,除了时墨驰,还有时拓进夫妇以及时墨驰的爷爷奶奶。
因为长相太过相似,时墨驰的爷爷奶奶看到她后足足怔了半个多钟头才开口说话,时拓进因着之前就见过了照片倒没有什么意外之色,只是连说找了多日竟然就在眼皮子底下。杨瑞琪忙里忙外地照顾众人、回家安排食宿,一刻也没停,并没有与姜侨安照面的功夫。
面对突然而至的家人,姜侨安微微有些不适应,比她更加不适应的却是时墨驰,一直待到爸爸同爷爷奶奶一起回去,他才坐到了姜侨安的病床边。
“不舒服的感觉还有没有?”
“没有,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姜侨安自知理亏,一改之前对着时家人的不多话,笑着主动往时墨驰的身旁靠了靠。
时墨驰却不笑,只虚揽着她:“幸好你和宝宝都没事儿,不然我都不知道该去怨谁。怪不得你和我姑姑长得那样像,原来我还得叫你一声表妹,真是没想到。更没想到的是这次我又是最后一个知道。”
“就知道你会生我的气,可我不告诉你也是有自己的理由。你家人怎么会知道我是你姑姑的女儿?这事儿是你妈告诉你们的吧。”打给时墨驰时姜侨安正在接受检查,穆因又在一旁,她既没有功夫又不想让外人知道家事,便只说自己出了些意外险些流产,现在正在医院,要他尽快过来。
时墨驰嗯了一声:“不是她说的。我联系不到你,一整天都坐立不安,晚上回去才听山上的工人说早晨我一离开,我妈就把你接走了,我回家找她问缘由,正巧你的电话打了过来,我爸爸听到你的名字后问了些情况,给我看了几张你的照片确定了之后,就带着爷爷奶奶连夜赶过来了。”
姜侨安忍不住冷笑:“你难道就不奇怪?我小时候在她身边长大,她又明明知道我妈妈是你的姑姑,却一直两头瞒着不说。还跟我讲什么你爸爸你爷爷奶奶都看不上我们姜家的家风,可原来你的长辈里除了她,没有一个知道你的女朋友姓姜。”
“是挺奇怪的,来的时候我爸倒是问过她一次既然知道了怎么不早说,她只说有些不得已的理由,那时我爷爷正急着联系这边的医生问你的情况,我奶奶不停地催着司机开快些,我听说你先兆性流产更是没有心情管别的,大家都担心着你,话题很快就岔开了。”
“你妈哪里是不得已,分明就是说不出口!别说告诉你们了,她跟我讲的那些,现在我只是想一想就恶心到不行,但是又句句在理,我不但怪不了她,还反而得感谢她这么多年一直替我们着想。”
时墨驰太了解姜侨安,她的脾气一向冷静,极少有冲动的时候,这一次会不顾有孕在身立刻跑回来,必定是从妈妈那儿听到了些非常过分的言语,心中的不快不但全数散尽,更是心疼了起来,拍着她的后背安慰:“别想太多,这些我一定会问清楚。医生跟我说孕妇的中枢神经太兴奋有时候也会造成流产,你得保持个好情绪,紧张烦闷、大悲大喜、生气愤怒对胎儿都非常不好。本来头三个月就容易出问题,你如今又见了红,要是调理不好保不住孩子造成习惯性流产可怎么办。”
“我现在想想也后怕,对不起。”姜侨安抱住了他的胳膊,将头枕到了他的肩上,“幸好你妈说的并不是真的,如果我们真是同父异母的兄妹又有了孩子,‘万劫不复’这四个字恐怕都是轻的。”
“什么兄妹?”
“你妈妈昨天告诉我,这么多年她一直费心反对我和你在一起的理由是——我妈妈和你爸爸或许有染,我们或许是兄妹。”
听完姜侨安的陈述,时墨驰静默了片刻才说:“她太荒唐,你太傻。我爸爸怎么会是那种人,他极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隔了快三十年,每每说起我妈妈也会哽咽,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和自己的妹妹……就算事关重大要排除万分之一的可能,你当时也该告诉我让我去办,怎么能不顾身体自己奔波。”
“刚听到的时候实在太震惊,想起你是我哥哥,我连接你的电话都不想。”
时墨驰挑了挑眉:“别说绝没可能,就算真的是,你也别想离开!”
“知道没事了你当然说得轻松,要是我当时就告诉你,你绝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当成笑话来讲。”
“不管发生什么我这辈子都绝不会和你分开,难道你不是?”
姜侨安自然不敢说不是,想起兄妹二字胃部又实在不适,就只撇了撇嘴。
“过去我从没要求过你什么。”时墨驰忽而收起了笑脸,说得字字认真,“以后也不会,不过你得答应,不管再发生什么都要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替你分担会帮你做决定,女人太独立了太爱多想并不好。我过去最不喜欢穆嫣那种没心没肺的,不明白李易江到底看上她哪一点,现在却觉得惭愧,作为男朋友,我比李易江差得实在太多。”
“既然你家人并不反对,还会发生什么不如意事儿?我以后事事都和你商量,再也不擅作决定。”
姜侨安在孕初期见了红,暂时不好长时间乘车,因此时家人并没有急着回去,为了方便照顾,没等她出院就在时墨驰父母那儿收拾了个房间出来,准备将她接过去。
可是她的性子冷淡,一时半刻和时家人亲近不起来,又觉得还没有结婚便住进男朋友的父母家终究不妥,开始并不同意,后来到底不忍心八十几岁的爷爷奶奶两头跑,才勉强搬到了一处,时墨驰自然也跟着住了回去。
因为过去在周家的经历,姜侨安很不喜欢大家庭的生活,如今却适应得极快,不过三四天,就完全融入进了时家的氛围里。
三代人同住,原本静谧的小楼霎时间热闹了起来,家里头住着一个病人一个孕妇,饮食上自然要多费些工夫。时墨驰的奶奶厨艺精湛但因年事已高早已久不下厨,见姜侨安害喜害得没了胃口,先是换着花样地每天给她做几样点心,后来看她吃多了点心更不愿意吃饭,又干脆连三餐都亲自准备了。
姜侨安过意不去,却劝不住老人,就叫厨子让了位,亲自打下手边帮忙边跟着学。她学东西向来快,不出两周,时奶奶不必再亲自动手,只在一旁略微指点,姜侨安做出的菜品甜点就已然似模似样了。
周婉悦果然托蓝懿帮她争取来了一个为一部民国电影设计首饰的机会,因为离合同上交初稿的日期还远又不用去公司坐班,姜侨安并不着急,只悠哉地看着电影找灵感、通过旧书和纪录片查资料。
生活的节奏一下子就慢了下来,家里每天早出晚归上班的不过就是时墨驰,他十分庆幸家人和姜侨安能够相处地如此融洽,可同时也非常苦恼长辈们不准他们俩同居一室,只好等夜深人静时偷偷抹黑潜入姜侨安位于一楼的卧房。
为了腹中的孩子,姜侨安的作息比以往规律了不少,常常十点一过便上床休息,因此时墨驰过来时,她总要皱着眉抱怨他吵醒自己。
听到她的抱怨,时墨驰更加不平,没好气地说:“你不愿意被吵醒,难道我就愿意每天等到凌晨才睡、第二天天不亮便爬起来回到自己的屋子?还不是想多点时间和你呆在一起!他们烦死了,所以我才讨厌回家住,孩子都有了,还说什么没结婚住在一个屋子不好,可不可笑!”
姜侨安忍不住笑出了声:“我猜他们不同意我住进你的房间其实并不是碍着什么规矩,而是怕你一时忍不住……宝宝才一个多月,正常的三个月之内都不可以,何况我前些日子还险些流产,当然更要多加小心。”
时墨驰一边嗤之以鼻一边将她揽入怀中不安分地上下其手:“我是那种没有分寸的人吗?明天你就去跟爷爷奶奶说,想跟我搬出去单住,我去找个可靠的人料理家务,省得再听他们啰嗦。还有什么结婚证不能随便领,得细细选个好日子,这不是典型的封建迷信么。”
姜侨安拍开了他放在自己胸部再也不肯挪地方的手,打了个哈欠侧卧到了另一边:“要说你自己说,我认为和爷爷奶奶住在一起挺好的。我到了二十七岁才有人唠叨,正觉得新鲜呢。”
“……我在家里的地位现在不是没有你高么……”时墨驰虽然不甘心,却不忍心再出声吵她,只好将手又放了回去,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也跟着睡了。
冬日的清晨总是令人贪睡,时墨驰不过稍稍睡过了头,就一身睡衣的被孙阿姨堵在了姜侨安的房门口。他的脸皮厚,哈哈一笑便混了过去,姜侨安却臊得连早餐也没有同众人一起吃。
为了孕妇多晒太阳又不受寒风,时家在后院新修了个玻璃房,只在房顶上开了个让阳光透进来的小天窗,不在厨房帮忙的时候,只要是有太阳的晴天姜侨安皆在此处看书上网。
大约是玻璃房里的暖气开得足,养在一角的虎尾兰竟然开出了花儿,这在北地的冬天并不多见,因着是孕妇常呆的地方,除了几盆虎尾兰和芦荟,玻璃房里并没有其它花草,于是更让人觉得新鲜有趣,见奶奶推门进来,姜侨安便饶有兴趣地指给她看。
奶奶看后只笑了笑,戴上老花镜,拿出本日历给姜侨安瞧:“我这些天问了些人,都说蛇年结婚不好,那结婚证还是得赶在过旧历年之前办。咱们虽然不信那些,但婚姻这样的大事儿终归要慎重些,按小驰的意思,随便哪天都一样,那么大意可不行,我叫懂这个的看了看,说十六天后最最好,不管新历还是旧历都是双日子,又没有什么忌讳的,你觉得怎么样?”
其实姜侨安的想法与时墨驰一样,不过就是领个结婚证,无论什么日子都没太大区别,就顺着长辈的话说:“我也觉得这天最好。”
时奶奶十分满意,仔细地用笔在日历上圈了个红圈:“那就定这天了。让小驰提前空出空儿来,让你们叔叔姑姑堂妹表弟表妹都过来一起吃顿饭庆祝。婚礼先让他们准备着,等你满了三个月再办,免得动了胎气,对外就说是为了他爸爸的病才推迟举行典礼的,也算合情合理。”
“我和墨驰都不喜欢那些虚礼,又不想麻烦,还是算了吧……”
“别的都能算,这个可不能。结婚没有个盛大的婚礼,日后要遗憾的,你妈妈那时因为和我们堵着气,她公公婆婆也不管,就没有办。”
相处那么久,这还是姜侨安第一次听到时家人提起时郁洁,刚见面时爷爷奶奶虽然讶异于母女俩的相像,言语间却也只关心她的身体状况,并没有多讲关于女儿的事。因为对生母完全没有印象,想起时郁洁,姜侨安总觉得隔了层什么,淡漠到时常忘记除了儿媳之外,自己和时家还有另一层关系,因此也仅将时家当做婆家对待。
后院里栽着几棵银杏树,年代久远,也算高大,金黄的叶子厚厚地铺满了整个小院,煞是好看。偶尔也会有一片被风吹落,从小窗打着旋儿漏进玻璃房里,时奶奶盯着银杏树出了会神儿,弯腰捡起脚下的那片拿在手中轻轻抚着:“他们都不敢在我和你爷爷面前提你妈妈,怕我们伤心,其实活到我们这个年纪,生死的事情早就看透了,老的叶子不落新的叶子哪里能长得出来?我不愿意提,不过是觉得只要不说,你妈妈就还在,不是去了,而是和我们堵着气不肯回家来。”
“其实人都得离开,就是很替你妈妈可惜,那么多的好地方还没有去,那么多的好事还没有经历,每每我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会想,你妈妈还没用过没吃过没见过这个呢……她要不是去的那么早,做久了母亲就一定会明白我和她爸爸的心,她虽然任性了些,却不是不懂事的孩子,血缘什么的,哪里抵得上相处重要,我们从没有觉得她和家里的其他孩子有什么不同。”
姜侨安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时奶奶见她对母亲并不上心,更加替女儿难过,便主动说:“你和你妈妈长得像极了,可惜照片全都找不到了,不然你看了一准惊讶,谁都比不上亲妈妈,你后来的那个妈妈再好,也不会有你亲妈妈在好。”
姜侨安没和时家人说过自己与周颖柔间的种种,知道奶奶大概是以为自己如时墨驰一样与后母关系融洽感情深才对生母提不起兴趣,立刻安慰道:“这个是自然的,后妈再好也比不上亲妈。”
“老太太这样说夫人可要伤心了。”孙阿姨笑盈盈地端着餐盘跟在杨瑞琪的身后走了进来。
知道她们听去了刚才的对话,时奶奶便说:“我们讲的是侨安妈妈。”
杨瑞琪倒是大度:“我能有什么好伤心的,妈您说的在理。我也常常和小驰说,得多想想自己的亲生妈妈,怀胎十月多么辛苦。”
时奶奶冲她笑了笑:“你也很辛苦很不容易,把丈夫儿子照顾得这样好,那么多世交,就找不出比你还贤惠的,如今事业有成的女人还有几个肯把重心放在家里?光是这一点就难得的很,只是当年要能再多给我添个孙子就好了,家里就小驰一个男孙,太冷清了些。”
杨瑞琪还没开口,孙阿姨便先替她讨好:“夫人还不是为了好好照顾小驰才不要孩子的?这一大家子人都得她顾着,早晨见咱们新媳妇没吃早餐,还催着厨子又做了一份亲自送来。”
时奶奶笑着称赞:“到底还是你的心细。虽然外孙孙女们也一样疼,但孙子的婚事总是不一样,咱们家有头有脸,又只有小驰一个人的婚礼可办,越隆重越好,我和他们爷爷年纪大了精神差,老大正病着,还得你来,你要是忙不过来,就让老二老三媳妇或者郁敏郁春抽空帮忙,这是头等的大事,孩子的嫁妆你也得一并准备了。”
杨瑞琪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这个“孩子”指的是姜侨安,顿了顿便说:“都是自己家的孩子,还用的着这么麻烦。”
“郁洁就那么一个女儿,当年她出嫁我也没替她准备,如今一起补给外孙女也是应该的。”
“好,那我就照着给小熊的准备。”
“虽然侨安和小熊都是外孙女,但我们从小就没照顾过她,还是照着小星的给准备吧,小熊那样大大咧咧惯了的孩子,绝不会在意这个的。别因为匆忙只用钱应付,多准备些好东西。”
“我就说侨安有福气。”
杨瑞琪脸上的情绪一闪而过,姜侨安却没有错过。住进时家以来,杨瑞琪常常找机会亲近,还主动要推荐她参加国际大赛,说可以指点帮忙,但姜侨安一直能躲就躲,尽量不和她单独相处。
聪明如姜侨安,自然知道杨瑞琪在担心着什么,只是即便杨瑞琪不说,她也绝不会将“同父异母的亲兄妹”的话说给爷爷奶奶听,这样龌龊的言论若被两个老人听到了,必定会气出病来。
从四年前至今,杨瑞琪的种种做法早已将她心中对“妈妈”的感情和幻想消磨得一干二净,即使那一大番“全为了你们打算全为了你们好”说起来在情在理,姜侨安的心里却到底生了芥蒂,如今杨瑞琪越是刻意讨好她,她就越隐隐觉得奇怪,两人的关系难免愈加生分。真正的母女,相处起来哪里会是这样客套到掺着虚情假意?总应该像她与时墨驰之间那样在疼惜中加上严厉才对。
因为没有真正释怀,姜侨安一直故意躲着杨瑞琪不理,更是屡屡在她引出那句“别同旁人提”之前便岔开话题。她甚至心怀恶意地猜测,杨瑞琪既担心自己告诉其他家人又不敢露出情绪还无处诉苦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吧。
讲完了婚事,姜侨安吃过了早餐,杨瑞琪仍是没走,待奶奶也倦了她才一同离开。
“对了,小安呀,你那个指甲可不能再染了,最好给剪了,那么长不卫生的。化妆品更是不能乱用。”奶奶已经走了出去,又转回来嘱咐,“我这就让小孙把你那些不适合的全收了,你再去选些孕妇专用的。”
刚好进来的时墨驰听到这一句,哈哈一笑地走过去拎了拎姜侨安的耳朵:“奶奶的话听到了没?不卫生!赶紧剪了,我也最不喜欢你留长指甲。”
等到玻璃房里只剩下他们俩,姜侨安才撇了撇嘴,使劲儿地用涂了藕色甲油的指甲扭他的小臂:“你才不讲卫生呢。我用的指甲油全是安全无害的,而且最近都没有出过门,怎么会化妆!普通的护肤品应该没什么关系的。”
“老头老太太平时闲得慌,不唠叨唠叨管管人怎么打发时间,”时墨驰揽住她顺势说,“所以过去我才一直自己住,你赶紧去和他们说我们要搬走的事儿。”
“要说你自己去说,今天早晨这样丢脸,我才不去。你以后别再大半夜地往我的房间钻。”姜侨安并不上当,转而问,“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时墨驰坐到她的身旁,随手从桌上的碟子里捡了片全麦饼干放到嘴里,边嚼便含糊不清地说:“下午没有非要在办公室处理的事,晚上也没有应酬,所以会开完了就回家了,家里的饭有没有吃腻?午饭我带你溜出去吃吧,就说去买书看电影。”
近十天足不出户的生活正让姜侨安觉得无趣,当即点头同意。衣柜里的大衣皆是只漂亮不保暖,她害怕感冒,选来选去都没有合适的,孙阿姨见状就去别处翻了翻,竟找了件时墨驰中学时代的黑色棉外套出来。
姜侨安随手罩在打底裙的外面,对着穿衣镜看了看,居然并不算十分奇怪和难看。
立在一旁的时墨驰见她只是略略地用手理了理头发就欲走,笑着说:“所谓的女为悦己者容,到你这儿却是反的,在一起时还没有单身时爱打扮。”
“穆嫣结婚前也是素着脸、湿着头发就敢见李易江的。你是不是嫌我丑了?”她只切了一声,并没有说真话。
因为在一段感情里太有安全感,所以才不必时时刻刻都受累保持仪态。
出门前奶奶果然追出来叮嘱:“千万不要在外头乱吃东西,午饭前一定回来。”
时墨驰与姜侨安相视一笑,心中腾起了犹如小孩子逃课般的小小快乐。
去百货公司选过羽绒服和孕妇专用的护肤品,时墨驰带着姜侨安去了间新开的意式餐厅,姜侨安过去不喜欢西菜,有了宝宝后口味却立刻改变。可谁知道刚一翻开菜单,她又忽而想念起当年学校门前三元一份的山楂汤圆,催着时墨驰起身离开。
时墨驰边起身帮她穿上羽绒服,边让侍者打包了一份她之前想吃的水果披萨,披萨是现做的,要等上好一会儿,姜侨安却耐不住,连连抱怨。
“我怕你吃了汤圆再想起这个,又让我折回来买。”
“就知道你会怕麻烦!这时候你都怕麻烦!”姜侨安生了气,扭头就走。
时墨驰立刻弃了披萨,哈哈一笑地追上去,姜侨安过去从没使过性子,眼下他虽然一时难以适应,却非但不生气,反而觉得新鲜。
几年前学校门前的小摊早就不在了,可愈是找不到姜侨安就愈是心急想吃,冲着时墨驰发了好一顿脾气。
时墨驰只得先带着她回了旧居,自己去超市买速冻的,不过冰柜里的袋装汤圆太多是黑芝麻、豆沙、五仁或者巧克力、板栗、猪肉的,并没有她想吃的山楂馅儿,他跑了两个超市皆没有,便打电话回去同姜侨安商量,听到她在电话那头生气,时墨驰不敢空着手回去,在街上来回找了好一会儿,才终于在一个卖手工汤圆的小摊子上寻到。
回去煮好送到姜侨安的手边,她却只吃了半碗就放下了,见时墨驰倚在一旁冲自己笑,渐渐觉得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刚刚想吃吃不到的时候特别特别着急。”
时墨驰的笑意更浓,就着她的筷子尝了一个:“不就是酸一点甜一点,又没多好吃,至于你馋成那样非得立刻吃,连回家让厨子现做也等不及?”
“穆嫣刚有大女儿的时候半夜醒来突然想吃枇杷,就把李易江推醒让他去买,你也知道的,我们那里不长枇杷,吃的人也不多,就算是应季时也只有大一点的超市里才成盒的卖,可半夜三更的哪家大型超市还开门?发现在外面跑了一圈的李易江空手而归,穆嫣气得直哭,李易江没办法,只好一边安慰她一边打电话让朋友弟弟下属一起帮忙找,等真的有人找到了送来,穆嫣早就哭着哭着睡着了。李易江剥了皮把她摇醒,她吃了一口只扁着嘴说了句‘一点也不甜’就翻过身接着睡了。当年我听李易江说起时觉得十分好笑,如今才明白忽然特别特别想吃一种东西的感觉,大概有了宝宝都会这样,不单单是我的。”
时墨驰捏了捏她的鼻子:“自己馋还拉上别人说事儿,我过去就没见过你那样嚷,今天真是大开眼界,原来就连你都有当泼妇的潜质。我还没吃饭呢,这附近也没什么可吃的,就去学校食堂随便吃点吧。”
姜侨安自知理亏,抱住他的胳膊笑:“我也是大开眼界,我以为依你的性子肯定做不到李易江那样百般忍让,换了四年前我这样闹,你一定会生气的。你不是最讨厌食堂的味道,我下去买些你爱吃的做给你吃吧。”
“你以前没闹过怎么知道我不会让着你?李易江在外头的脾气未必有我好,就算不是从小钟情,我对你的感情也不会比他对穆嫣的少。我已经三十岁,再也不愿意等上四年,所以只要你不再走,随便怎么折腾都好。”
时墨驰不想她动手,午餐仍是在食堂凑合的,从食堂出来,两人牵着手去了图书馆。图书馆顶层的楼梯间有扇极大的落地窗,大多数的学生都爱乘电梯,所以这儿并没有什么人经过。念大学时,姜侨安就喜欢拉着时墨驰一同坐在这里的台阶上。
冬日午后三点的阳光最好,浅金色的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暖暖地洒在两个人的身上,姜侨安将头枕在时墨驰的肩上,听他念随手捡起的那本游记。
他给她看上面的图片:“这里的花海漂不漂亮?可惜这一年内蜜月都不能度了,那就等后年吧,我带着你和咱们儿子一起去看。”
姜侨安连声音都是懒懒的:“你怎么知道是儿子?我哪儿也不想去,宁愿让你念给我听,真的见到了,或许并不如想象中的漂亮。我渴了,你去楼下买巧克力给我喝,越烫越好。”
时墨驰回来时,她正随手翻着一旁的书本,粉颈低垂,安静柔和,时间仿佛瞬间退回到了记忆里那一个个暖洋洋的下午,听到脚步声的姜侨安轻蹙着眉头抱怨自己下课太晚。
眼前的她仍在抱怨,只嫌他回来得太迟,害她自己看到眼睛发酸。
时墨驰的心中暖成一片,接过她手中的书,声音柔和地问:“你看到哪儿了?”
姜侨安指了指书中的某处,闭上眼睛靠回了他的肩。
于是他继续念:“我深深知道,这里是我最初的流浪和最后的归宿了,我只希望在这个澄明的湖底轻泛着心灵的小舟,湖外有山山外有海海外有喧嚣的世界,可是我不愿去理会,因为此地连涟漪都是平静,我可以酣卧着,可以把每个星星都亮成灯火,把每一丝空气都凝成和风,所有的豪华都隐在云山外……”
困意渐渐袭来,姜侨安只觉得心安,她想,虽然晚了这么许多年,她曾经渴望的却终究全部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