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信员飞跑到屋前,推了自行车,助跑几步,就跃上自行车快骑起来。
通信员骑着自行车冲出场部,冲上大道。
通信员沿着大道飞快地骑着。这方向直通着卓娅和方序文在一起的那片荒野。
通信员忽然捏住了闸,双腿支在地上。
远处,卓娅载着方序文,满面春光地开着吉普驶来了。
通信员赶紧掉过车来追着吉普往场部骑去。
吉普一停下,农场干部就走上来问。
农场干部:咋回事呢,弄这么半天。
卓娅:什么破车,路上抛锚了。
修完机器,卓娅要开车送方序文回去。
方序文:我开吧。我开得快些,省得你走夜路。
农场干部劝着方序文。
农场干部:小方,我看就不要回去了。我打个电话,说你明天一上午回去。
方序文:说好了修完就回去。
卓娅也帮着方序文。
卓娅:走不了夜路。再说我还想走走夜路呢。
方序文的车开得飞快。路上两个人谁也不说话,好像彼此知道对方的心思似的。
卓娅一直脸朝着自己这边的车窗,望着迅速被抛到后面的景物。有时她会伸出手,仿佛想拦住风。风从卓娅的手指间一缕一缕地吹散。
卓娅的心思也像这风一样,自由自在地吹拂着。卓娅回想着在荒野上的那些情景。卓娅无比幸福地想着,她的身体,她那半球状的美丽的乳房,第一次承受了阳光,第一次为阳光所沐浴。她的乳房也因为受了阳光的沐浴而更加美丽,更加柔软,更加富于弹性。她甚至觉得,她的半球状的美丽的乳房,因为有了阳光的照耀而在长大,长得更加完美而好看了。
她的乳房也是第一次被旷野的风吹拂了呀。被旷野的风吹拂着是那样地令人心旷神怡。她的乳房就像野地里的那些个瓜果,在风的吹拂下长大着。她确实感觉到了它的长大。
她是第一次没有任何担心,没有任何羞怯地在阳光下面让旷野的风吹拂着她的乳房。连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她的身体竟是这样的美。她完全知道了她的身体有多美,还在于有了面前这个男人的赞叹而让她骄傲。
她这时候才能稍微静下来体会方序文的手在她身上游走。方序文手上的硬膙滑过她柔软的身体。她清楚地记得有一块硬膙因为掀起一些,剐了她身体一下。那种轻微的疼痛只在她身体上停留了片刻便消失了,但她却怜惜地将它收起,珍藏在了自己的记忆深处。许多年之后,当一片树叶落下时,轻轻地剐了她的脸颊一下,她还能细致入微地记起方序文手上的硬膙剐疼她身体的细微感觉。
猛地,方序文刹了车。卓娅惊了一下。
还是没说话。
两个人都那么静静地坐着,只是胸脯开始起伏,喘息变得越来越急促。
方序文先转过身来,那动作十分迅疾,带着他的头发也抖动起来。而卓娅在方序文右肩后转,将要扭腰时,也迅疾地转过身来。卓娅的秀发刷地飘起,将她的脸部遮挡住,只露出那双美丽的眼睛。
方序文伸手就要抱住卓娅时,卓娅打着方序文的手,一副急切、担心的神情。
卓娅:疯子!这边不行。这边。
方序文一下明白自己是在驾驶座上。他探了一下身子,卓娅赶紧往后移移腰,为给他腾出地方。方序文又嫌麻烦,干脆开门跳下车,从另一边上了车。
方序文跳上车时,卓娅早站起身变换了方向等着他。方序文稳稳地坐在座椅上,就把卓娅往上一提,放在自己腿上。方序文有力的虎口卡住卓娅的细腰时,卓娅觉出了疼痛,她的嘴咧了一下。
倏地,方序文记起卓娅的细腰与她宽大的胯骨,与她半球状的乳房很不相称。方序文明白,这样的身材对一个成熟男人来说,是一个最完美的女人。现在坐在他腿上的这个女人,就是这样一副再完美不过的身材了。
两人喘着粗气。两人喘着的粗气都吹拂在对方的脸上。方序文呼出的气息吹得卓娅的眼睫毛乱飘着,几乎遮住她的眼睛。这让她有些难受,她的美丽的天鹅般的脖颈微微向后仰着,更显出与众不同的美丽。
卓娅忍受着。因为这时无论何种难受都是最幸福的感觉。
卓娅声音颤抖地问着方序文。
卓娅:这样对吗?
卓娅拽住了方序文的两只衣襟,往上一提,方序文的整排扣子一下打开了。
方序文就势脱了衣服扔到车下。
卓娅又拽着自己的衣襟一提,整排扣子全部打开了。
卓娅被幸福折磨得扭动身子。她甚至因幸福而痛苦地将头向后扬去。但这幸福来得太猛烈了,不给她丝毫的喘息,她都快要喘不上气来了,憋得两眼涌满了泪水。她又将头向前低去,而那一头秀发就盖住了方序文的额头。
阳光直射着这两个年轻美丽的身体,而旷野的风也吹拂着这两个年轻美丽的身体。那些个滚圆的汗珠因阳光的照射染上了些许的微红,看上去有些像石榴饱满的籽粒。
她乳房的底部略略呈现出一丝细纹,那是因为她美丽的乳房压迫的结果。方序文的手指轻轻滑过这条细纹,并且告诉她这有多么美丽时,她极力想去看看那条细纹,但被她的乳房挡住了视线。方序文的赞美已经足够令她满足了。她脸上的笑容呈现出最美丽的笑纹。
她告诉自己要多收集一些这样的感觉,不能像前一次那样丢失了许许多多细微的感觉。但是卓娅这回还是不能抗拒,还只是一味地享受幸福,那些个动人的细致的感受只是挂一漏万地滞留在她的记忆中。
许多年之后,一颗露珠压弯了核桃树叶,滚圆地落下来,滚圆地从她脸颊滑落时,卓娅又想起方序文的手指滑过那条美丽的细纹,那样的细腻,那样的温暖,卓娅立时泪雨滂沱。
很长时间之后,卓娅头倚在方序文的肩头休息。两个人静静地回想着刚刚度过的幸福时刻。
卓娅:我要嫁给你。
卓娅这突然的告白让方序文一惊。
方序文:不行。
卓娅十分坚定地望着方序文。
卓娅:不行也要嫁给你,我下决心了。
方序文:你要真下决心了就跟我跑。在这里,政委和你姐是不会让你嫁给我的。
卓娅:你想逃到哪里?你是右派,逃到哪里也能把你抓回来。
卓娅这样说着,心里无比难受。她怜惜地望着方序文,声音很低,很柔婉。
方序文:总有抓不到的地方。
卓娅心里一惊。她不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她急切地想知道那是什么地方。
卓娅:哪儿?
方序文:越境。
方序文坚定地说着。卓娅望见方序文的眼睛里没有丝毫的畏惧。卓娅简直不敢相信,方序文一下变得这么大胆,胆大得简直不能让她相信,也让她感到陌生。
卓娅坐直了身子。她绝没想到,当她依偎着方序文时他们在一起,当她坐直了身子时,已经开始远离方序文了。
卓娅认真地问着方序文。
卓娅:你知道这是什么问题吗?
方序文没有说话。
卓娅的声音响亮起来。
卓娅:这是叛国!我可以不要父母,不要我姐我姐夫,但我不能不要祖国!
方序文以一种央求的目光望着卓娅,向卓娅解释着。
方序文:祖国在我们心里就行了。
卓娅仿佛一下看清了面前这个人是什么人。卓娅一下醒悟了。卓娅几乎是吼着对方序文说着。
卓娅:越了境,祖国就不可能在你心里了!我总算看清楚你了。你不是一时冲动当了右派,你骨子里就仇恨共产党,仇恨社会主义!
卓娅顿了顿,几乎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朝方序文喊着。
卓娅:你赔我!
方序文痛苦地摇着头。他知道卓娅这句话中所有的怨恨。方序文知道这句话表明卓娅真的离开了他。因为卓娅把他当成了骗子。
卓娅再一次哭喊着。
卓娅:你赔我!赔我!
卓娅发疯似的打着方序文。身子倚住座椅把方序文从车上踹了下去。卓娅开车向前冲去。
方序文竭尽全力地喊着卓娅。
方序文:卓娅——
但卓娅没有停车。
12
小周在厨房拣着米里的石子,小钟堵着门口听小周说话。
小周:卓娅回来这一阵情绪差得很,也不知道咋搞的。
小钟:我咋没看见呢。我看卓娅还和原先一样。
小周:你能看出个啥来。
小钟:你别搞错了啊。人家卓娅下去锻炼了一个月,稳重了。这是提高,咋叫你看成是情绪不好呢。你这个人看事情有问题啊。
小周听小钟又学着政委的口吻说话,就讥讽小钟。
小周:别跩了。政委啥水平,你也跟着学。
小钟:我是政委的警卫员,就是要跟着学呢,不然咋提高。
小周不愿和小钟扯这个问题,又把话题回到卓娅。
小周:不管怎么样,我也要想法给卓娅弄些好吃的。
小钟:你就给卓娅弄个茄子干炒辣子,我保证你受表扬呢。
小周:你让我上哪儿去弄茄子干去。
小钟:现成的,找老皮要去。老皮年年晒茄干。
小周:你咋知道这么清楚。
小钟:听孙老头说的。孙老头去农场看卓娅,就带了个茄干炒辣子,把卓娅香的,一下干掉四个馒头。
小周听愣了。
小周羡慕卓娅的漂亮,常常想,卓娅咋长得这么漂亮呢。
有一回,小周和政委的两个儿子说话。
小周:以后你们找媳妇,就比着你小姨的样子找。你小姨多漂亮呀。
政委的大儿子不以为然地说,漂亮啥呀。政委的小儿子也跟着说,一点都不漂亮。
小周惊诧。
小周:咋不漂亮了?
大儿子:屁股太大了。
小儿子:奶奶太大了。
小周又气又羞,先一人打了一巴掌,然后绷起脸教训起政委的两个儿子。
小周:我可跟你们这两个猪东西说清楚,再叫我听见你们这么说你小姨,先一人打一顿,再告诉给政委,叫政委再打一顿。再不听的话,就告给老皮,让老皮把你们两个猪东西抓到保卫科去。听到没有,说!
大儿子说听到了。小儿子也跟着说听到了。
大概那次爬师部办公楼的铁梯子,给政委儿子的记忆太深刻了。以后,政委的儿子再不敢这儿说小姨卓娅了。
小周找到老皮,老皮正从小卖部出来,手里捏着包烟和一管牙膏,要往警通连去,小周追上老皮。
小周:皮科长,想问你要上点茄子干吃呢。
老皮:没问题。抽空我给你捎过去。
小周:你说在哪儿吧,我去拿。
老皮:高架子知道吧。
小周:知道。
老皮:高得很,上下梯子注意些。
小周已经答应着跑了。
小周往篮球场方向走去。过了篮球场往西拐,往果园那个方向走。那里有一片水泥地,本来是想搞两个灯光球场的,但传达了兵团厉行节约的会议精神,这个计划停了。水泥地放在那里没有任何用途。
据小道消息说,兵团开会确实有厉行节约的精神,但主要是老皮向政委反映,有个篮球场打球了,还搞啥灯光球场。当时政委想搞灯光球场,是想请阿尔泰军区篮球队来比赛。阿尔泰军区篮球队队员身材高大,政委想,师篮球队有两三个大个子队员就好了。老皮不知道政委搞灯光球场是想挖阿尔泰军区篮球队的大个子。有这么气派的灯光球场,谁不想来这儿打球呢。
小道消息还说,老皮不让搞灯光球场主要是因为他的茄子干。要是真建起灯光球场,他晒茄干的高架子就要拆了。小道消息说,铺水泥地的时候老皮就跑去说,这个架子先留下啊。小道消息说,老皮让留下高架子以后,就跑到政委那儿发脾气去了。师机关的人都知道,只有老皮敢和政委发脾气。这两个人的关系很不一般,就是社论里反复论证过的那种同志式的关系,敢于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是老皮和政委建立良好的同志式关系的基础。
这些小道消息老皮也听说过,老皮听得莫名其妙,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一锅糨子。范东岭也听说过这些小道消息。范东岭说庸俗化。连起码的逻辑关系都没有,怎么自圆其说呢。
小周望见高架子就禁不住兴奋起来。小周快步跑向高架子。尤其跑到平坦坚硬的水泥地上时,小周跑动的姿态更有一些弱风扶柳的妩媚。因为从松软的土路上一脚踏上坚硬的水泥地面,膝盖的关节扭动起来会僵硬一些。
小周不知怎么,有些担心滑倒,所以跑起来就小心些。她觉得仿佛跑在玻璃板上。她又遗憾,往常咋没想到来这里玩呢。小周决定,以后政委的儿子要踢足球,就带他们来这里踢。
政委才从乌鲁木齐开会带回一个足球,是政委亲自动手给足球打的气,小钟从旁协助。小钟先把足球皮面上的皮绳子解开,那些皮绳子交错在一起就像系鞋的鞋带。它的作用是系住足球的口。口下面是球胎,球胎有气嘴。那时候的足球就是这样,不像现在的足球这样简便。
小钟取出气嘴提着递给政委,政委将气嘴接到气筒上,政委的儿子就望着政委的屁股一起一坐打起气来。政委的儿子总担心把足球打爆了,不住地叫唤着行了,行了,快爆了。政委按按足球,说差得远呢,又打起气来。打足了气,小钟接了足球,把气嘴塞进去,然后使劲扽着皮绳子,把口系紧。
小钟把足球交给政委,政委往下一扔,足球一蹦老高。政委很灵巧地伸出右脚,稳稳当当地将足球泄下来。然后抡起右脚,咣地将足球踢出。膨胀的足球愤怒地冲向院墙,砰的一声弹回,政委的大儿子立刻用胸脯挡住。政委说,他的球艺都是当年在延安鲁艺上学时练就的。政委这身本事也令他的两个儿子钦佩,要学好了将来加入师子女学校足球队,和自治州子弟小学足球队比赛。
小周扶着梯子往上看了看,并没有看见茄子干,只是觉得这个梯子挺高的。小周开始往上爬,并没有注意到范东岭从远处走来,不然她会爬得好看一些,不像现在这样笨拙地爬着。她动作笨拙,完全是因为担心梯子高。
其实小周跑上水泥地的时候范东岭就看见了她。小周弱风扶柳般地在水泥地上走着,一大片灰色的水泥地面衬托着她身穿花衣裳的身姿其实挺好看的。范东岭不知道小周来干什么,只是看见她弱风扶柳的姿态以为她在玩呢。看到她居然爬上了梯子,范东岭就开始担心了,可是又觉得没有什么理由劝她,更担心喊一声会吓她一跳。
范东岭这么考虑得失的时候,小周早已爬上顶层,拿了茄子干往下下了。范东岭将走到高架子那儿时,猛地发现木梯子晃了起来。小周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又看不见人,无法求助,也就没有尖声喊叫。范东岭也不敢喊,立刻奔跑起来,要冲上去扶住梯子。这时候梯子断了,小周被抛下来。范东岭冲上去,见小周头流着血,人已昏了过去,赶紧抱起小周就跑。
孙老头的车恰巧开过来,见范东岭抱着小周跑,知道出事了,就开车冲了过来。车在范东岭身旁停下,孙老头跳下车打开车门,帮范东岭上了车,就跳上车。范东岭坐在车上不知怎么放小周好,就还是将小周抱在怀里。孙老头开车往医院奔去,范东岭心中只是急切,他大概有几回低头望了望怀中的小周,以确定小周危险不危险。
小周实际上是在范东岭抱起她的那一刻就醒了。她只是被短暂地吓晕了一会儿。但她醒过来时却不敢睁眼,因为是范东岭抱着她。
在范东岭的怀里,有一刻她曾想到摇篮,她莫不就像在摇篮里,范东岭宽敞的怀抱就是摇篮。小周是真的想哭呀,不是因为伤痛,是因为幸福。更确切地说,是因为刚经过危险,又一下闯入幸福之中,没有半点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