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电影,许曾并没马上就走,非要抱着宝宝,拉着六叔,去见见焦洪林。
许曾说:“这是咱石油工人的遗腹子,你听说过吗?”
焦洪林说:“咋能没听说。可怜哪。”
焦洪林叹息着,翻遍了抽屉,也没找到好玩的东西,就把肥皂用水研了,弄一根笔杆吹泡泡哄他玩。五光十色的肥皂泡在眼前飘来飘去的,宝宝很高兴,伸手抓扯着,却又纷纷破灭了。
许曾说:“焦指导员,你看能不能帮个忙,替他在采油工里找个后爹,岁数大点的,条件差点的,怎么都行,反正是二茬子,也好让孩子名正言顺落上油田户口。再说,也不能让他妈总当人民公社向阳花呀。”
焦洪林说:“许队长,你们钻井队不缺单身汉哪。”
许曾说:“孩子她妈伤心了,钻井队的活儿既不安全又不稳定,她不想再找钻井工了。”
焦洪林说:“她自己也不是不能找,其实找个近便的公社干部,也比张罗户口什么的强。”
许曾说:“那怎么行,她是石油工人的家属,咱不能把她抛下。”
焦洪林踌躇了半天,才为难地说:“许队长,你和刘播刘指挥关系好,和马本良也不错,这谁都知道;可眼下气候不是那个气候,上下正搞‘三五八’,事情不好办哪。”
许曾说:“啥鸡巴‘三五八’?石油工人本来找对象就难,只要是蹲着撒尿的就行,可你们还非要别象眼。”
焦洪林说:“这可是夏晴提出来的。”
许曾说:“你能糊弄住别人,糊弄不住我。夏晴一个简单纯洁的女孩子,能懂什么?是你拔苗助长,在幕后牵线呢!”
焦洪林说:“别管谁提出来的,都是为革命。这也是个大公和小我的问题。就像这孩子他爸,生命都牺牲了,难道咱就不能牺牲那么点事?”
许曾说:“啥叫大公和小我?铁人还给单身汉介绍对象呢,你怎么解释?”
焦洪林说:“许队长,别的忙我能帮,这个忙帮上不上,你就多谅解吧。”
许曾沉默片刻,便苦笑一声说:“好吧,就算我磕错庙门了。”
就这样,许曾甚至都没跟六叔认真告别,就揣着宝宝,赌气地骑上“小黑兔”走了,那样子,就像长坂坡上的赵子龙似的。
第二天,许曾把被钻井队“玩”够了的宝宝送回了家。宝宝正在萌话,双手挓挲着扑他,嘴上爸爸爸爸乱叫,叫得许曾脸红心跳,赶紧从韩桂花家里出来。正巧碰上萨边公社贫协主席老张才,因为打井借道的事,跟他没少打交道,彼此挺熟络的,就唠起韩桂花的事来。
老张才嘿嘿笑着说:“许队长,你跑得还挺勤的哩!”
许曾说:“是我钻井队的遗属,不勤跑也不行啊。”
老张才说:“你是不是有那个意思?韩桂花这女人挺不错的,如果你自己不好说,我给你当个媒人。这种事就像吸毒有瘾似的,人们都说,光棍易守,二茬子难熬啊!”
许曾说:“你这可是乔太守乱点鸳鸯谱了。冯长发我们跟亲兄弟差不多,哪能动那个心思?传到油田上,也好说不好听了。要是你真想当媒人,就把知根知底的给她介绍一个吧,总这么寡居,也不是个办法。”
这时,萨边公社的民政助理于扶正巧从路上经过,老张才就来了灵感,说:“你看那人咋样?刚死了媳妇,年龄正相当,户口办农转非,也根本不成问题。”
许曾审视一阵说:“还行吧。关键是得韩桂花看好才行,你就给说合说合吧。”
老张才对许曾钦敬有加,真就当了一回事,很快就去说合了。
生了孩子,韩桂花就从娘家搬出来了。宝宝连拉带尿,满屋都是臊褯子,又有夜啼的毛病,家里还住着弟弟和弟媳,而且弟弟也有孩子,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以宝宝的名义,每月能得到油田9元6角3分的抚恤金,此外,韩桂花还要跟随大帮下地,土里刨食,挣微薄的工分,维持清贫寂寞的寡居生活。钻井队的人倒是常来看望,给宝宝带了很多好吃的,可只是蜻蜓点水似的一掠,马上又走了。
那一阵总下雨,下得人心烦意乱,许曾休班,喝了几口闲酒,把双手枕在脑后睡着,忽然就梦见了宝宝和韩桂花。就告诉副手,他要去萨边看看,韩桂花的房子漏不漏雨,假如漏雨,是抹碱土,还是苫小叶樟,回来再掂对……由于道路湿滑,摩托直扭腚,走了好半天时间,又在供销社买了一大包水果糖,才兴冲冲地来到了。
韩桂花说:“许大哥,你先哄着宝宝,我到供销社买点东西,你在家里吃顿饭吧。”
许曾说:“不用麻烦了,我到馆子喝碗面条就行。”
韩桂花说:“你来了一趟又一趟,还没端过我的饭碗呢。我做饭赶不上马御厨,可也不难吃。”
许曾想了一下就说:“那好吧。把老张才也叫来,我们喝两盅。”
也就是一枝烟的工夫,韩桂花回来了,手上提了一些东西,后面还跟着个男人,不是老张才,竟是那个民政助理于扶。
许曾握手说:“欢迎欢迎。”
于扶说:“欢迎不欢迎,这话应该我说。我和桂花眼看就成了,往后,你就是客人了。”
许曾就有些难堪,说:“可不是嘛,你们能成,我高兴。”
这么说着,于扶果真就以主人的气派,直接挺进到堂屋的纵深地带,又挨着韩桂花坐下来,逗着宝宝说:“宝宝,谁给买的糖啊?吃吧吃吧,谢谢许大大!”
许曾心里不大舒服,却又装做没感觉,把那糖往宝宝跟前推着,也说:“吃啊吃啊,钻井队那么多叔叔,缺不了你糖吃!”宝宝很高兴,满炕爬着抓着,像一只幸福的水鸟凫在一片飘萍里。
于扶对许曾很恭敬,说:“许队长,许大哥,你尽管放心,我肯定好好待承桂花和孩子,事成之后,也请你主婚,让马御厨来主灶,大家一起,好好热闹热闹。”
许曾说:“没问题,只要桂花满意,我就放心了。”
韩桂花脸色红红的,说:“许大哥,话应该反过来说,只要你放心,我就满意了。”
许曾抽着烟,说了一大堆与房子漏不漏雨毫无关系的话,实际上他已经把这事给忘了。于扶见许曾粘着不走,就以攻为守点化说:“要不,你们唠吧,我先走了。”
许曾看看韩桂花并没有马上下厨房做饭的意思,就有些醒悟,掐灭了呛人的旱烟,很识相地说:“于扶,你是来谈对象的,我是来看孩子的,咱们目的各不相同,大方向却是一致的。你的任务比我的更重要,你走什么?应该我走,你还是接着唠才对。”说罢就抱起孩子,到外面蹓跶去了。
许曾嘴上说放心,还真就放心不下,总惦记着屋里,于扶和韩桂花在唠些什么。便也不远走,只在房前屋后逡巡,还时不时向里面窥探几眼。只见于扶嬉皮笑脸的,那手正在韩桂花的粉脸上摩挲,而且还要继续向下游走,大有攻城略地开疆拓土锐意进取的态势。许曾心里一疼一疼的,就骂,狗日的臭男人,刚认识了几天工夫,就敢动手动脚的?韩桂花也是个贱女人,咋不咋呼?咋不伸手挠他?就任凭他随便勘探?想冲进屋子警示,又觉得没道理。情急之中,就撺掇宝宝说:“宝宝啊,要坏菜。你看,你妈那么好的咂咂,你吃不到,反倒要让那个狗日的给嘬了。他凭什么呀?你哭,使劲哭,哭他个心焦麻乱,让他赶快滚蛋!”
然而宝宝是不能哭的。他嗍着那糖,嗍出很甜蜜的滋味来,咿咿呀呀的,淌了满大襟涎水,美还美不过来呢,怎么会哭呢?许曾就沉不住气了,也是一股急智,就拧了宝宝娇嫩的小屁股。宝宝哪能受得了这个,就哇哇大哭起来,那糖仍然含在嘴里,颤得一个欢实,就像哨子里的软木球球。于扶本想趁热打铁,继续向未知领域勘探,受了意外干扰,就不高兴了,满脸都是尚未消褪的残红,踱出来门对许曾说:“老许大哥,咋回事?”
许曾说:“没球事,这孩子闹人,这孩子要找他妈呢。”
于扶说:“那就抱屋里来吧。”
许曾说:“你唠你的,没关系。”
于扶说:“许队长你看,你张飞卖瓜似的往那一站,孩子又这么穷嚎,谁还有心思唠?”
许曾说:“那你就快点儿唠嘛,我尽量哄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