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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许曾的金刚钻井队出事了。

消息还是刘播转告给六叔的。刘播只说死了一个人,又说不清死的是谁,虽说两队相距并不远,可分属两个系统,也不可能知道得那么具体。他告诉六叔,死者家属要到队上来,许曾还请他去帮厨。六叔一听就哆嗦了,说:“是井喷吗?”刘播摇头说:“不可能。要是井喷,那得多大的声势,咱们比邻而居,怎么也能听到看到。”

六叔跟金刚钻井队上所有的人全都认识,心里便惴惴的。走到半路,想起了那片预先掘好的墓地,索性拐了一个弯,果然找到了一座新坟,简单的木桩砍出一块白茬,权当墓碑了,上面用黑墨写着:司钻冯长发之墓。字是许曾写的,和那副新婚对联的字体一样,所以六叔很容易就辨认出来了。为这个噩梦一样的事实,六叔差点儿眩晕。作为新郎的冯长发音容宛在,好像还骑在那匹红鞍大马上甜蜜地傻笑……六叔心里一剜一剜地疼着,默立了一会儿,随手掐了一朵伶仃的小花,把它放到坟头上。本来他以为自己会流泪的,不知怎么,竟没有,大概是过多的严酷经历,使他变得坚强了。

金刚钻井队每个月平均打两口油井,所以总是处在不断的迁徙中,不过油井之间并不很远,六叔很容易就找到了。全队的人胳膊上都缠着黑纱。许曾正在钻台上扶刹把,人很憔悴,胡子好几天没刮了,看上去一片荒芜。他对六叔凄然笑笑,直到换了钻杆,才把刹把交给别人,缓缓走下来。

他握过六叔的手,又拿起自己的手来看,哀伤地说:“这刹把上还有冯长发的体温和手印呢,我一握上去就难受。我真心疼啊,心疼得受不了。他不应该死,错都在我身上,还不如让我替他呢!”

六叔这才知道,原来一只饥饿的牛虻看中了冯长发的脖子,嗡嗡盘旋着向他俯冲;就是为了对付这只牛虻,他稍一分神,就被猫头绳抽倒了。偏偏铝盔带没系牢,躺倒的瞬间里被甩了出去,他的头磕在了卡瓦上。他软软地躺着,好像困极了要睡觉,又好像跟谁在开大玩笑。而那只罪恶的牛虻已经被拍死,坚利的口器却仍然插在他的皮肉里……

上边来人,把故事处理完了,许曾被记了大过,全队的红旗也随之泡汤了。节外生枝的是,安检员黄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似有轻蔑之意,临走时,许曾突然把他叫住了。

许曾说:“冯长发是工伤,对吧?”

黄凯点头说:“尽管他死得挺窝囊,属于违章作业,可工伤还是定得住的。”

许曾说:“你看他挺窝囊,我看他死得挺壮烈。你敢说,上了战场被敌人第一颗子弹打中的战士就不是烈士?就死得窝囊?”

黄凯不大敢跟许曾交火,因为他知道许曾的烈性子,就一边发动汽车,一边嘻嘻哈哈说:“你说英雄就英雄,你说烈士就烈士,有能耐,你送八宝山去才好呢!”

许曾想把他揪住,可汽车已经起动了。正巧他身边有一根连着泥浆泵的钢丝绳,就准确地挂在汽车后面的牵引钩上,汽车往前蹿了一下,马上就熄火了。

许曾说:“你开吧,要是你能拉动这七吨半,我就把它当废铁送给你!”

黄凯说:“许队长,你这是干什么?我又没得罪你。”

许曾说:“可是你伤害了广大钻井工人的感情。你给我滚下来!”

黄凯看看脱不开身,只好乖乖地“滚”了下来。

许曾说:“你怎么敢说冯长发死得窝囊?难道张思德被炭窑砸死了,那也叫窝囊?”

黄凯的脸色铁青,杵在那儿无话可说。

许曾说:“你向冯长发道歉!”

黄凯说:“行,我道歉。”

许曾脱了衣服说:“光文的还不行,还得来点武的。”

黄凯吓坏了,赶忙后退说:“许队长,你……别胡来,咱们不是流寇草莽,咱们可是有组织有纪律的。我就是说错了什么,你也不至于这样啊!”

许曾说:“你放心,不是我打你,是让你打我。”

黄凯说:“我不敢。再说,那也没道理。”

许曾说:“要是不打,你就别想走了。”

黄凯说:“我凭什么啊?”

许曾说:“你以活人和死人的名义,这对大家都是个安慰。”

黄凯看着围了一圈的钻井工,知道没办法了,只好抡起巴掌,扇起许曾的耳光来。他扇一下,许曾就叫一声好,工人们全都泪水涟涟的。一直扇得许曾口鼻流血。

黄凯哭了起来,他抱住许曾说:“许队长,还是你打我吧,我实在没法再下手了。”

许曾吐了一口血唾沫,这才说:“你走吧,这回咱们两清了。”

黄凯的汽车开得直画龙,差点儿就翻在平坦的旷野上。

一连好几个夜晚,许曾都呆呆地坐在星月下抽烟,人变得疯疯傻傻的。他没敢通知家属,因为韩桂花正怀着孩子;可麻烦的是,钻井七纵队指挥部通过电台喊话告知,说正好赶上了寸劲儿,冯长发的家属韩桂花要来探亲,坐顺路的车到井队去,保密还是公开,队上尽早做好准备才是。许曾想了想,就对队上的人说:“都把黑纱拿掉。先瞒着吧,瞒过一时是一时,就说冯长发有紧急任务,到别的井队应援去了。”

金刚钻井队处于一种虚假的平和里。人们都在强装欢颜,精心编织着一个圆满的骗局。中午时分,韩桂花的身影出现在了公路一侧,许曾立刻领着大家迎了上去。初夏的微风拂乱了她的鬓发,看着就像一棵柔弱的柳树。她腆着肚子,缓慢而踟躇地走着,手上还拎着一大堆东西。人们走到跟前才发现,原来是草鞋,队上每人一双,而且都是她亲手打的。

队上的人全都转泪了,可又不得不装出很高兴的样子,请她坐到推钻杆用的地排车上,嫂子嫂子地乱叫,可脸上的表情完全经不住推敲。许曾是不善于伪装的,好几次都差点儿穿帮了,幸好韩桂花浑然不觉,她含蓄地笑着说:“冯长发在与不在,我是来看望大家的,也好让我肚子里这个小东西见识一下,石油是怎么打出来的。”

韩桂花被安排在原来的帐篷里。虽然几经拆迁,可帐篷门两旁的对子残片还零碎着贴在上面,只是经历了雪雨风霜,已经褪成了惨淡的粉白色。韩桂花停在帐篷外面,伸出手来摸摸,那手是颤抖的。她抚摩着自己的肚子说:“孩子,这,就是爸爸妈妈的新房,你就是在这架帐篷里怀上的,你把它记住,以后,咱就来不了了!”这话已经深藏玄机,颇有话外之音了,大家都共鸣起来,眼泪夺眶欲出的样子,却又假装冥顽,打着哈哈,把话岔过去。

工人们把韩桂花扶到大铺上坐下,言不由衷地寒暄着,就被许曾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破绽——冯长发的牙具还摆在老地方,一个搪瓷缸子上,喷着鲜红的“奖”字,一团火苗似的晃人眼睛,里面还放着牙膏牙刷,这从生活常识上是解释不了的。许曾急得要命,盯着它就像盯着哧哧冒烟的定时炸弹,赶忙用眼神暗示别人屏住,自己就蹭到跟前,把那套牙具偷偷拿在手上,背在身后。

许曾说:“路上累吧?”

韩桂花说:“不累。”

许曾说:“你娘家房檐下的燕子窝还有吧?”

韩桂花说:“有。它们是一家,年年来年年走,我们互相都认识。”

许曾说:“你家大叔大婶都好吧。”

韩桂花说:“都好。他们知道你喜欢家里下的大酱,非让我带来一罐子。”

许曾说:“那时我还偷过你家的咸菜疙瘩呢,那咸菜真够咸的,比咸盐还咸呢。”

韩桂花说:“我娘都看见了,她说,许队长能征善战的,还像个小孩子。那咸菜疙瘩都好几年了,硬得就像石头似的,早就想扔,却被你们拿去就饭了……”

许曾说:“那时候,谁都知道这套嗑儿:油鬼子进屯儿,满身是泥儿,叫声老乡,借个脸盆儿。卷根烟炮儿,提提精神儿,烧俩土豆,顾不上扒皮儿……”

话说得很吃力,而且话题完全游离了主题,甚至是有意回避,说得东一耙子西一扫帚。大家陪着嘿嘿,那笑容就像一层浮灰,一拂就掉。就在这时,铿然一声,许曾手里的牙缸掉到了地上。

帐篷里的人全都呆住了,屋里出现了难堪的寂静。

韩桂花起身,走过去拾起来,拿在手上看着,凄笑说:“冯长发走得太急了,连这个都没带走。”

所有的人都没搭话,只有许曾嗯嗯着。

韩桂花又说:“他没带上行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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