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往前去,便是女生宿舍楼,而且早有耳闻,这里面发生着很多动人的故事。
师范大学的特点,便是女生偏多。于是在学校,这一长条形道路的尽头,右侧便是高大气派的女生宿舍楼。一进门,便是看门的两位大姐。
一位是师范大学退了休的教化学的老师。她虽然年老,但是长得面容清秀,穿戴整齐,对自己总是收拾的一丝不苟。银色眼镜遮掩下的双眼,总是透露着知性学问、教养的光。如果国际上形容日本的女人装扮自己的精致得体,称为——刚从时尚杂志里走下来的女人,那么这位老教师呢,也可以如此形容的。
所以她虽然年老,但是在年轻的姑娘面前,也是极受尊重的。
再有一位特色看门女人,就是王姐,她可以说与这位退休老师完全判若两人。
她三十几岁的年龄,有着结实高大的身子板,黑黑的脸,虽然长发,但是总是盘起来在后脑勺挽成一个结实的髻。发髻盘在脑后,也许应该是高雅尊贵的象征,但是,在她这里便完全走了味儿。她虽然盘着发髻,但是从来没有高雅。走起路来大摇大摆,说起话来粗门大嗓、瓮声瓮气的。薄薄的嘴唇内,两排结实的大黄牙紧紧排列,似乎比正常人的牙齿看上去总是短了些。
夏霏对她初期的印象,便是她总在深夜,故意提前关掉大门口的两扇大门,把总流连在校门口拥吻的谈恋爱男女学生,凶神恶煞般堵在门口。不停地抬起手臂大声地训话,直到把刚才还贪欢的娇滴滴小姑娘,数落哭泣了为止。
每晚她十一点准时断电,熄灯了后便猫着腰,不辞劳苦地拿着一个手电筒,一楼,二楼,三楼一直查到六楼。如果听到哪一间屋子里依然吵闹,便会过去猛然大喝一声,操着一嘴的外地口音制止一番,直到听不到动静了为止。开始夏霏她们宿舍所有的女生都怕她,但后来渐渐的也便习惯了这样的风格。
于是,等她制止完了转身走了后,全宿舍的人便会忍不住笑起来。
继而她们依然坐起来,在靠窗户的这一头,有一张黄色很结实的长桌。借着一边一张床,坐在下铺几个人面对面,一边嗑着瓜子,一边吃着榨菜,一边拿着满满一大罐头瓶子的热水,喝着,说着,笑着……直到很晚了才真去休息。
躺在床上,不用说话了闭上眼睛就睡下了。
但那时,左振影,因为喜欢打乒乓球,每晚她总是和中文系的,还有数学系的学生们一起打球,直到很晚才回。只要一回来,她便会噘着嘴,因为她发现了白色的床单上有一条黑色的扎毛裤的带子。只要有着二百度近视,但却从来不戴眼镜的她,一看到这根弯弯曲曲的、软软的小绳子,便会先吓一跳,以为是条蛇。
但当弄清楚了,这怎么能是一条蛇的时候,便早已经渗出一脑门子冷汗了。
等洗漱完毕,好半天才睡下的她,忍耐到了第二天早晨,第一件事就会和许文红算账:“我说文红,你能不能?”
文红瞪着好看的眼睛,等着她往下说,但是左振影却又笑了:“你能不能?哎呀,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你说吧,没事的,怎么了?”
许文红是在天津市河北区长大的,她的肌肤粉嫩,举止高雅,性情沉稳,从来都是含蓄开心的。
“你能不能把你的这根儿小绳子,不要每天都放在我的床铺上。坐在这里洗完脚后,要记得拿走。”
她的这几句述说,夏霏听了会以为许文红会脸红,会不好意思。
没想到,她没说话却先笑了:
“好啊,哈哈,把你吓成这样了啊!”
左振影看着许文红没有生气,便也笑了,夏霏也跟着笑了。全宿舍的人便热闹起来,而且都依着这件事儿调侃起来。
再说那个王姐, 还记得她平素里,总是穿着灰色的一身制服,手里拿着一个古铜色的大圆盘,盘片上的孔眼上,罗列着每一楼层的所有钥匙。
女生宿舍一共六层,那么她就每天掌控着这六盘钥匙,绝对权威地穿梭于这一至六楼之间。
无论哪一个女生因为粗心忘带了钥匙,都会请她上一趟楼。她爬楼梯很快,无论一口气儿爬到哪一层楼,都不会气喘吁吁,而是在楼道里大声埋怨着近似于叫喊,又操着一口拖着长音外地腔的普通话,直到柔弱的女生捂起了耳朵为止,她依然还在粗着嗓门喋喋不休。
宿舍的刘娟只要一看到她,就会忍不住笑。
回到宿舍,姐妹们便都会奇怪地问:“你笑什么?”
刘娟放下洗漱的盆子撂床底后,便笑着大声说:“看她那一副凶巴巴的样子,你们猜猜,她过去应该是干什么职业的?”
夏霏她们听了,都天真而又疑惑地摇了摇头。
“像不像看犯人的?”随着刘娟的脱口而出,许文红和左振影,还有来自河北的齐春红,都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夏霏也跟着笑弯了腰,“刘娟。真有你的啊!”
“那你说为啥这堂堂高校女生宿舍,请来这么粗俗的主儿看管,什么原因呢?”夏霏问着全宿舍的同学。
大家听了多数面面相觑,想不明白原因。
接下来,被认定最聪明的左振影便发了话:
“介个,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吗?”大家面对着询问都摇摇头。
“听说,咱们旁边的医科大学里——闹鬼!”话音一落,大家便都毛骨悚然起来,便都纷纷上了床后,自动断电的时间也到了,屋里登时漆黑一片。但她并没有因为大家的害怕而停止讲述。
“听说医科大学闹鬼。怎么个闹法呢?具说那里面,有几具专供医科大学生们试验用的尸体,在偶尔学生们做实验时,那尸体还会叹气。这个不算奇怪,还听说尸体说丢就丢,总是被偷盗。或者被人吃掉了一个脚丫。后来那个吃脚丫的人被逮住了,竟然是本学校的一个变态男同学。自捉到了那个男生以后,学校里在深夜,只要进洗手间一照镜子,就发现镜子里面有一只大毛毛腿在晃悠。”
同宿舍的人们唏嘘打冷战过后,她便又接着讲:
“你们说,如果邻居医科大那么不安生,如此事件都有,咱们师大的这女生宿舍楼,与医科大近了说,只有一墙之隔,能不找个凶神恶煞般的胆子大女神来诈唬着吗?”
全宿舍女生都频频点头,包括宿舍长刘娟。
“还有听说,咱们的女生宿舍,过去居然有美术班的男生,头戴假头套,冒充女生进过他女朋友的宿舍。你们想,这该有多么严重?”大家听了又是一阵点头。
“还听说,咱们宿舍的一楼,在刚建成后开始入住时,死过人。”
“啊?”全宿舍的姐妹们,一下子都惊得张开了大嘴。
“听说在一个下着雨的黑夜,有个社会上的小混混男流氓,撬开门,进入了一楼女生宿舍。他偷偷溜进了屋,然后在门口后,便大摇大摆挨个掀开下铺女生的被子,看看她们的脸。结果正当他看到靠近窗户的下铺女生脸时,上铺的女生猛然间向着他的头顶、砸过来一个大枕头。接下来,正对着他的上铺另一个女生蒙下一床大棉被。
瞬间这个小偷便乱了方阵。
正当他情急之中打开窗户想逃时,被门口下铺的女生跑过来揪住了衣领。门后头下铺的女生也奔过来,拿起了高跟鞋,往他的头部猛力敲打着。这个坏蛋还想挣脱,别的姐妹又举起了一暖壶开水,浇他的头部,滚烫的开水一直流进了衣领。”
她讲着讲着,突然不说话了,全宿舍都没了一句话,屋里寂静的都能听得到心跳。不知谁颤抖着声音插了句话:“你讲啊!”
“最后那个歹徒死了。后来一看女生宿舍死人了,不动弹了,结果有学生就跑出了报警了。学校也来人了,全宿舍的女生也哭作一团,她们不但受了惊吓,而且想一想自己杀人了,怎么着也该去坐牢了,便都害怕无奈哭泣着。
后来结果也没去坐牢,学校的保卫科、安全科的工作人员,把学生们迅速转移到了教室里,等稳定了心神下来,才回宿舍楼里住,但是却换了间屋子。那你们知道,哪间屋子是死人的屋子吗?”
不知谁又颤抖着声音说:“不知道。”
“听说,就是给大家修锁配钥匙的王师傅的办公室。”
大家听完后,都沉默了,将被子用力向头顶拉着堵上了嘴。
于是那一个夜,就是在这一个故事后,吓得深夜不敢去了宿舍通道尽头洗手间。
即便去洗手间,也是三两个人结伴一起去。
随着她们关上门后,宿舍的人还会开玩笑:
“别照镜子啊,小心有大毛毛腿。”
无论怎么睡下的,终究是又胡乱睡下了,到了第二天清晨。大家便都忘记了睡前,宿舍里高跟鞋钉坏人,忘记了尸体被盗,忘记了大毛毛腿的鬼故事。
一大早,全宿舍的同学,依然欢天喜地早起忙碌着。
夏霏抬眼,看了看正在化淡妆的刘娟,发现自她每天早起练习毛笔字以来,画眉技术越来越高超了。那眉形提顿得当,深浅适宜,显着非常自然,配着她那一对黑而亮的大眼睛,在原本就漂亮的基础上,真又增色了不少。
然后无论是左振影,还是邓景香,还是杨开辉,都会排队等候着,让宿舍长刘娟来帮着画眉毛。那时候全宿舍,相亲相爱如一家人一样。一间屋子四张床,上下铺,一共八个姐妹住在一起,也没有感觉这屋子有多么的拥挤。
每天晚上,从图书馆里回来,洗漱完毕,她们便喜欢拿起榨菜,一罐头瓶子水,还有的拿来一包瓜子。刘娟坚信嗑瓜子能美容,许文红坚信头睡觉前吃个苹果能漱口。结果刘娟的坚信倒是没有什么异常,可是许文红在大学毕业前,却掉了两颗槽牙。
她是属马的,大家都笑着说她掉了两颗大马牙。
此刻的夏霏满脑子里:一会儿是许文红身穿黑色皮夹克,搭配红色牛仔裤,黑皮靴的身影晃动着,然后她向着这边笑着,笑着;一会儿又是满脸雀斑的邓景香惯有的严肃,还有她在睡觉时从来不脱袜子的那双脚;一会儿又是、杨开辉瞪着大眼睛,在挑剔着其他同学的说着家长里短。
一会儿又是高个子刘娟,跳起了潇洒的牛仔步和酷酷的西班牙斗牛,还有她最喜欢将漂亮的一张脸学着小品里面,一边扭曲,一边瘪鼓着嘴儿唱着——
“没有花香,没有树高”。
这两句后,便瞬间恢复了常态,引得全宿舍的人哈哈大笑着。
眼前又出现了别的宿舍要好的,总奔来凑个趣儿,一起说笑着。
想来想去,她最喜欢回忆朱玉迎、的那张俊脸。她的眼睛真的有点像画中的蒙娜丽莎,但是要比蒙娜丽莎好看得多。不然为了迎接九五世乒赛,她怎么会是礼仪小姐?怎么会在18岁那年被评选成为天津市的月季花小姐?
班里出色要好的同学,都带着如花的笑靥,还有那小花园里正值豆蔻年华的男女同学,在海棠花树下,长椅上的浪漫,都如走马灯一样来和自己报道。虽然这些没有自己的什么份,但是想一想,也会为他们开心高兴的。还有每年初夏,照看花园的大爷,怕被淘气的学生糟蹋了果实,便会早早将海棠果用竹棍子捅下来,然后整整齐齐码放在一个棕色的纸箱里。至于海棠果可以去做什么,夏霏便不知晓了。
曾经的,过去的,掰起手指慢慢算着,这一晃便都是二十年前的事情了。
可直到现在想起来,夏霏依然还是振奋不已。
虽然师大的北院狭小无比,但是却饱藏着丝丝如陈年佳酿般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