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霏虽不是二十几岁的小年轻儿,但也土生土长在农村呆过十几年。墙头草房也没少爬,小时候也没少和哥哥一起去生产队的瓜园里偷西瓜,大夜里抱着几个大西瓜一边淌河浮水,一边还要推着瓜走,显然对老家这一套也并不陌生。而且这人世间的事情,怕什么就来什么!不如豁出去了,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现在自己就该迎风上!
于是她快速贴近窗户,摘掉了沙扇儿,伸长脖子往下面望去:
下面果然是漆黑一片……但定睛一看,还是能分辨出地面的。两米宽地面的另一侧便是很宽的沟渠,但这沟渠似乎没有水,似乎已经干涸很久了。但她又不放心,为了稳妥起见,转身又将床头的被子拿起,抛向了地面……转眼被子便慵懒而又徐徐降落着,覆盖了一米多不足两米见方的地面。
此刻夏霏背上双肩背包,搬过一把椅子,手抓着窗帘杆,双腿先迈到窗户外面去,继而她便可以稳稳坐在巴掌宽的窗台上,并且双手把住了窗户两侧的墙。这时她已经听到了自己屋门的响声,于是顾不上什么了,深深提了一口气,向着白色被子中间处猛然纵身跳了下去。她的身体很快便被松软的被子接住了,根本不用担心地上有任何污物或玻璃伤了自己。
她迅速起身,将被子卷起一个团,堆放在了墙角。
根本来不及有多想那份糟蹋老板一条被子的不安,赶忙低头猫腰跨过了深沟,一头扎向了已经吐了穗的玉米地里去。趁着黑夜,向着一人多高浩瀚无边的玉米地里,往前疯狂地奔跑着,总之离开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但也尽量不将玉米秧子毁坏,她想到了玉米地的主人是无法承受的,而且要防这群坏蛋跟踪自己。
憋足了一口气,跑出了足足两三站地,她便停住了脚步大口喘着气。此时她又蹲下身回头屏着气息听了听动静,远处近处静静的,没有明显追过来的嘈杂迹象,但四周的狗吠声依然是三三两两此起彼伏的。
她还想往前,但是前面却出现了很多土包。
此时她的右脚不知踩到了什么,似乎在往下陷,而且“咯吱”响了一下。深夜里借着月光往前面定睛一看,她忽然想到了农村人喜欢在几十年不变的自留地地头上,有埋坟的习惯。毕竟夏霏在十几岁读中学时,还是有些见识的。记得读完中学与中专共六年,经过的那个村子,挨着公路边的那家自留地里,居然陆续出现了四个大土包。所以无论是看到还是回忆这些,都会令自己惊异害怕不已。
此时她的面前,她的脚下应该就是坟地。借着朦胧的月光,透过玉米叶片的缝隙,向远处望了一下,确实是无数座坟,不论新旧夏霏害怕得有些哆嗦了。她的腿、不敢挪动,不是不敢,是根本挪不动了。她站在那里,想缓解一下心神,但就是惊恐万状,恢复不了神智,似乎这三魂七魄飘飘悠悠都出了窍。
不光如此,头脑中又闪现了小时候在村里居住时,那个女疯子的身影。
据说那个女人二十岁刚出头,就嫁到自己成长的那个小村庄——三百户村。那是一个冬天,结婚的那天清早四五点钟,迎亲的大马车,拉着头戴红花,身着红服,腰揣本命年照妖镜的新娘子,在经过苗圃旁边的南荒场时,那里是三百户的坟茔所在地。没想到大马车竟然不走了,它们似乎受了什么惊吓,任凭车把式怎么哄赶,那匹马打着响鼻四蹄刨地就是不肯走。
新娘子已经在车上跟着大马车颠簸好几个小时了,在那天寒地冻的季节,冻红了鼻子头的车把式便无奈和马匹折腾开了。
但为了安全起见,簪着红花身穿着红袄的新娘子,便被人搀下车。
此时连冻、再吓得她很想小便,于是陪着迎亲的妇女便跟着到了沟渠。但当等小便完提起裤子时,她忽然打了个冷颤。跟着的妇女也没有在意,于是爬上沟来,但新娘子的面部表情便已不大自然,眼睛直直的,表情僵硬的……当时大家的精神都集中在了莫名其妙受惊的马上,便都没有太过留意她。
没想到此刻,马匹忽然安静了许多……等她上了车,马车照走不误了,再也不用抽不用哄赶了,顺顺当当快速奔着三百户而去了。但是当到了村里那户人家让新娘子下车时,新娘子却像变了一个人。她哭哭啼啼下了大马车,看人的眼神都是奇怪而又锋利的。
从此,村里都传言,老李家的男人娶了个疯媳妇。
后来,村里都传言,老李家的媳妇随意在坟茔处小便,有失检点,被黄鼠狼抓了屁股,或许是冲撞了什么,然后就变成了疯子。
有一年的春天,桃花盛开的季节里,已经读了大二的夏霏假期与母亲下地干农活,曾经远远看到那个疯子走在还未怎么返青的麦田地里,母亲讲她似乎又要去坟场玩。她每天醉眼乜斜,做着奇怪的事儿、说着奇怪的话、唱着奇怪的歌儿……还经常把坟场里的神邸之物往家里拾捡,拿到家里不停地把玩。在她家的墙柜上,摆放所有最有价值的观赏物,清一色便都是坟场里被废弃的神邸之物。
夏霏当时听母亲讲述完她,就感觉脊梁沟儿冒凉气!但是确实远远看到了身穿棉袄的她头上戴着假的鸡血红牡丹大纸花,肩膀上扛着一根哭丧棒,哭丧棒上挑着一个大红破灯笼,下身穿红裤子,上身穿绿棉袄,面颊上染着红颧骨,一副傻里傻气疯疯癫癫的模样。
站在这里瑟瑟发抖的夏霏,想到了过去的这些,顿时似在这黑暗之中,飘忽间见到那疯子来到了自己面前,披头散发的。她有着中年女人特有得浮肿的面颊,和一双犀利古怪喷射着寒光的小眼睛,而且眼皮也是浮肿的。
“稀里哗啦”又一阵玉米叶片的声响,很嘈杂也很迅猛。
夏霏闭上眼睛心想:“我真的完了!”
但这声音竟然越来越远了,直至等夏霏又睁开眼睛。
此时夜风徐徐吹拂,夜又重新恢复了寂静,静得连自己血流的声音,甚至都可以清晰可辨。莫非刚才这是只野兔子?此时她的后背前心已经出了很多汗,她的脚步忽然能够挪动了,但脚下又是“咯吱”一声。难道我踩在了濒临腐烂的棺材板上?她又想到了小时候在村里,听说邻居家有一只耕牛踩到了棺材板,结果半个身子都陷进去无法拔出来,最后动用了拖拉机起重机,千辛万苦才将老牛拉了上来的事情。
“妈呀”一声,她顺着这不吉祥之地侧切面方向落荒逃了去。夏霏不能总顺着招待所窗户正对的方向这么跑,她决心要脱离开这片隐藏的坟茔,于是又扭身向着左侧迅速狂奔而去。
不到几千米远,她看到了小公交车来时那条熟悉些的乡村土路。趁着黑夜,她越过土沟,弯腰经过这条小公路,又奔向了另一片玉米地方阵内。
夏霏担心雨冲与自己联系而暴露踪迹,于是决心在这块玉米地先蹲一夜……现在她的双腿已经跑得发软并且抽搐着。在距离公路上千米之外的玉米地里猫腰,不吭声,应该就不会有问题。这次幸亏穿了一双平底鞋,她暗暗庆幸着。
此时她一屁股,便瘫坐在了脚下这块松软的泥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