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夏霏坚决要二姐带着食物。
二姐不明白为什么,夏霏说,“那么远的路,阿黄会饿的。万一饿了跑不回来怎么办?”
二姐听了也感觉说的对,于是,还是每天都带着玉米面饼子来褒奖阿黄。
这一漫长的冬季,二姐和阿黄就这么样陪伴着过来了。转眼春节过后,很快就到了五一,五点钟天已经大亮,阿黄便不再护送了二姐。
春天到了,麦苗已经长得小腿那么高,每到星期天,夏霏便带着阿黄出去玩。
到了村口,放眼望去,微风刮着绿色的麦田,一个波浪连着一个波浪……一望无际的绿色如大海一样波涛翻滚,夏霏陶醉着走在田埂间掐着小野花。
阿黄也跟着行走其中,它看到了绿色的麦浪翻滚,便有了兴致,一扑一扑与麦浪逗着玩,然后高兴起来还摇头摆尾猛力咬着麦子叶,狭长的麦子叶被它叼着咬着,有时叶子上似乎有一些细细的倒刺……于是,阿黄便在假意逗趣儿撕咬间咳嗽起来。
夏霏没有在意,她和哥哥一起还有阿黄,仍然在村外的麦田里玩耍着不肯回家。
个把小时后,才回家忙碌着这一天应该做的规律性事情。春天的感觉真不错,春夏之交的时节,几乎一个星期,夏霏带着阿黄出来好几次在村口玩耍。于是,阿黄依然玩着扑咬一两根麦苗叶子,然后拼命咳嗽的游戏。
可是,在那之后不久,不知为什么,欢蹦乱跳的阿黄渐渐萎蔫起来。它变得忽然动作缓慢,吃饭也不多,喝水也不多……全家人都没有留意什么。
夏天到来了,它依然如去年夏天一样躲在倭瓜秧底下。
这几天夏霏放学,夏霏忽然阿黄没有出来迎接。她都来到了院子里喊着:“阿黄!阿黄!”但就是不见阿黄的影子。
于是,她便在院落里寻找起来,只见阿黄耷拉着头就卧在篱笆底下,一副懒洋洋的模样……不知它这是怎么了。
捧起了阿黄的脸,发现了阿黄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而且有很严重的眼屎,夏霏抬起手,为它把眼屎捏下来,然后用嘴吹一吹。阿黄躲闪着,躲闪后接下来浑身又充满了新一轮的疲惫。于是,她为阿黄弄了一点儿水,又为它偷了一小点儿馒头……但是,阿黄却是不吃也不喝,只是半闭着眼睛,懒懒的在倭瓜秧底下。
夏霏知道自己因为学习的事情,让父母在村子里抬不起头丢尽了脸。但是,看着阿黄日益消瘦,还有那一对发红的眼睛,她不得不向母亲汇报:“妈妈,阿黄病了。”
“哦,病就病吧。”
她又转身奔向了正在忙碌了一天后,“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父亲,“爸爸,阿黄病了。”
爸爸听了,把烟袋锅子坑在了鞋底子上,“病了,什么原因呢?”只有这么一句话,然后就没了话。
“爸爸,阿黄只吃过村外的麦苗在它撒欢儿的时候。”
父亲又想了想,“是不是麦苗被村民们喷了农药了?”接下来就是父亲的无限沉默。
夏霏心疼地抱着阿黄,面颊贴着它好看的脸,难过痛苦不已。
“你还有心思总惦心一条臭狗?你亲奶奶死了,你都没难过!学习又倒数着了,是不是?你还想不想混了!不就是条臭狗吗?怎么着?你还想给它花钱看病啊?家里哪有钱?你不知道家里没钱吗?我养活你们几个就够受的了!啊!你们这一年吃了我多少?花了我多少?你们就不算算账啊?饶着不去挣钱,还都是一群专门管花钱的大寄生虫、败家子……”
随着便是母亲伸出手来,她的那双剌人粗糙的手,用力拧着她瘦小干枯没有一丝血色的面颊。夏霏哭着捂着脸跑开了……她跑到了院子里,抱着那条大黄狗哭泣。
她知道,她是这家最不争气的,是这家的败类,她为这家丢了脸,她孤单的一颗心,只有阿黄最懂,只有阿黄最尊重自己的那一颗小小的心。
如果阿黄病了,如果阿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她该怎么活下去。她此时此刻蹲在倭瓜秧的篱笆底下,抱着阿黄,只有无助的哭泣。
“阿黄阿黄,对不起,阿黄,对不起。”
到了第二天,夏霏拖着单薄的身子,由于她不放心阿黄,一步一回头的又去上学……那一天,她艰难地迈着脚步。不知这样又过了几天,终于有一天进了院子,她听到了父亲在对她讲,“阿黄今天死了。我们也不舍得吃肉,再穷也忍着……埋了,埋到西边村口的大沟里了。”
夏霏听了,虽然这是似是而非、预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她依然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连书包都没有摘下来,扭身跑出了院落,一路狂奔到了小琴家门口泪流满面。
站在栅栏门外等着小琴来开门。
“小琴,阿黄死了……被埋在了村口大沟渠里。”
小琴听了,看到夏霏伤心的以泪洗面,她不禁眼圈也红了。
这个周日,小琴有史以来第一次来到了夏霏的家里。她们两个人在院子的一个角落里,躲着大人,谈论着阿黄。于是,夏霏便悄悄带着小琴,来到了村口外,她们的脚步停在了一片新鲜翻动过的泥土面前,那就是阿黄埋藏的地点。
夏霏忍不住有流淌着泪水,小琴也难过的抽泣。她们轻轻扒着泥土,想见阿黄最后一面。但是,都扒了半米深了,却什么都没有,但她们依然刨着,不顾指甲里渍满了湿湿的泥土。忽然迎面走过来一个穿着大襟褂子的小脚儿老奶奶。
“你们是在找那条狗吧?”
“是的……”她们都抬起了头,停止了双手的动作,天真的眼神望着老奶奶。
“这条狗,早已经被这家人给扒出来了……早就吃了,兴许都变成粪了。”边说边抬起右手,用食指戳戳点点着村口的这一家。
这一家夏霏还是有印象的。那家的媳妇,因为长着圆胖扁平的一张大脸,还因为那眼睛太大,但罗列在脸上却是一副很难看很不舒服的模样,所以自嫁到村里的那一天起,外号就叫——大麻罗子。
大麻罗子的男人,不知这几年沾了谁的光,忽然挺富有,家里很早买了熊猫牌电视,听说是16英寸黑白的,比大队的那台电视屏幕还大呢。他家还买了海鸥牌录音机,每到晚上,他们家就拨大了音量,接下来,锣鼓家伙点儿便从那里面传出来……能传遍半个村庄,大有响彻云霄之感。
总归,这既不娶媳妇又不聘闺女的,感觉他家还确实挺能折腾的。
夏霏还记得,他们家里总是反复放一首歌,似乎是,“成天出汗,成天出汗……”她当时听了心想,为什么这家的录音机整天唱“成天出汗”呢?出汗?哪个庄稼地人干农活不出汗呢?成天介头朝黄土背朝天的,汗珠子落八瓣砸着脚面,出汗有什么了不起,还至于成天晚上,搁在那个通电的家伙里乱叫唤吗?
过了好多几年后,最后才从二十多岁的大姐口里才知道,那首歌唱的是,“成吉思汗。”
说完了话,老奶奶转身离去了,迈动着颤巍巍的三寸金莲。
夏霏和小琴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可是既然他们把阿黄吃了没有死,那阿黄被喷了农药的麦苗毒死之说莫非并不成立?不然吃了阿黄肉的那家人怎么没有死?怎么一点儿事儿都没有?甚至连医院都没去?
“可是,可是,为什么大人,对待咱们的阿黄。就都这么坏?”
夏霏和小琴几乎同时在怒吼着。
她们两个都起身,带着伤感和气愤又先回到了夏霏的家里。
两个人依然躲着大人在谈论着阿黄,“你不是会泥塑吗?你不是喜欢画画吗?干脆,我们捏出一个阿黄来,怎么样?”听了小琴的话,夏霏点点头,“那我们说干就干。”于是,夏霏撸起白底碎花小褂子的袄袖,小琴在篱笆下挖着泥巴,在压机井子旁边弄了一点水,活好了泥巴后,夏霏拿着比两个馒头还多的一大坨泥巴,开始想象着阿黄的样子泥塑起来。
半个小时后,小琴看着夏霏手里的阿黄,“太像了。”
“捏完后我们怎么办?”夏霏问着,小琴想了想:“为了躲着大人,把它悄悄放在最冷清的窗台把角处,怎么样?等干燥了后,就可以随意藏在哪里了。”
“好啊,听你的,我们就摆放在这里吧。”夏霏边说边将泥塑悄悄摆在了一个把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