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最后一个起床。他起来后趿拉着拖鞋,什么都不去做。大早晨的第一件事儿,便是先来到客厅阳台,然后蹲下身子,巴望着那些可爱的小鱼。
“好家伙!”不知一贯讲普通话的孩子,怎么会忽然间冒出了这么一句地道的天津调!
雨冲和夏霏听了相互对视着,不禁笑了。肯定就是因为昨天雨冲刻意的那个腔调,到早晨孩子依然记得,而且还要学上一句。
他们围坐在餐桌喝着小米粥,一会儿家姐要来接孩子上学了。送出孩子,站在小区门口,当夏霏和家姐说要去跟着雨冲回农村老家时,惊得家姐一吐舌头。
“看孩子带孩子没问题,但婚姻大事,你受过伤也吃过亏,要谨慎,千万别昏了头冒了傻气啊!” 家姐嘱咐完了后,便扭身匆匆离去,关上车门还不忘扔下一句,“真荒唐!真是疯了疯了!”
夏霏与单位电话请好了假,便和雨冲踏上了去河北的行程。
夏霏的衣服,是雨冲给买的那件荷叶边露肩短裙。但又担心老家保守,因为毕竟雨冲也不喜欢自己裸露臂膀,于是又在外面罩了件开衫。将白色的长袖开衫软软搭在外面,既能隐约看到里面短裙花色的美丽,又不失含蓄,让人容易接受。
夏霏背了个双肩背牛皮黑包,她的书包,既能装很多杂物,又没有花哨的色彩,百搭而又绝配,经典而又不失优雅。她的脚下穿了一双近似于平底儿的鞋子,听雨冲说,他们村子里到处都是坑坑洼洼,不大平整,穿上平底鞋既可以防路滑,又能拉近缩短些城乡差距,也好让雨冲的家人能够很好地接受自己。
在车站,夏霏执意要给二老和孩子们买礼物。
天津这里也没什么稀罕物,只能送盒装麻花还有两只天津烤鸭。对了!还有狗不理包子店的艺术面食。即使这三样儿都买了,夏霏也并不满意。麻花太油太硬,烤鸭太肥太油腻。包子没有素馅的,也是流油……可是,现在这年月,人们的肚肚里早就挂满了油,谁还在乎那么油腻的吃食?哪怕是特产?
想来想去,顿觉代表天津特色吃食的这老三样、早就该突破更新了。又想了又想,可除此老三样之外,还有什么能送人的呢?夏霏自己也就不知晓了。不过只是没有在自己的家乡罢了,如果在的话,她肯定会买武清区的特产杨村糕干送上的,还有乡下的狗屁果仁,听老家人说都是不错的馈赠佳品。面对夏霏的心意,雨冲不让她破费,但最终还是没有拦住夏霏的这份热情。
这二十年来,夏霏还是第一次回农村。
不论等见到家长后这件事是否能成,她倒是没感觉自己提前过分忧心什么,显得很平静,似乎把这次回农村当成了一次郊游,而且是和心爱的男人一起郊游,这让自己很有安全感,十拿九稳认为,这就是一次绝对开心的旅游。此时的她出了塘沽区,像个贼风入耳的孩子一样兴奋异常。
也是啊,被久困于城市中的人,好容易出外撒撒欢儿,怎么能不兴奋呢?
一路上她倚在雨冲的肩头,随着长途汽车颠簸着前行,马路上扬起了漫天的尘土。喝了油的长途汽车,不知疲倦地向前,向前。最后距离高楼大厦渐行渐远,距离人口密集的繁华处也愈来愈远……
此时,坐在左侧车位子上的他们依偎在一起。
风从长途汽车过分开放的玻璃窗挤了进来,旋卷进车内。于是在车内,脚处的烟头纸屑、垃圾袋,统统被旋起并打着圈,疑似等待着时机往一处爆发抛洒开来。
夏霏为这些活跃的垃圾担心着,但又发现任凭垃圾们怎么努力,也都没有别的去处,最终只能又被旋转着,回到了垃圾桶旁的小角落里……于是收紧的心一下子便放松了。她生怕那些旋转起来的赃物,喷到谁身上去,看来飘落到身上,也绝非容易的事儿。就像冬季在北方城市的街上,被北风吹起来的垃圾袋,飘飘悠悠的在头顶盘旋着乱飞,貌似就要罩到自己头顶上时,让人都会紧张得不行了,甚至惊叫。
但每到紧要关头,这空袋子便像开个玩笑。忽然间打个旋,又飞跑到别处捉弄人去了,到头来白白虚惊了一场。
由于风势太过猛烈,虽然习惯了车上的旋转垃圾与灰尘,但他却担心猛风会吹到夏霏。于是他一直用手臂乃至整个身体遮挡着,以阻止那股子强大旋转的气流,最后还是将挨着最近的玻璃费力推拉了过来,可是从别处窗户缝子里,风依然猛烈地吹着卷入,但却也减小了一些阵势。雨冲摸了摸她的头发,最起码,她那缎子般乌黑的长发没有被风无情地掀起、而后又猛力地甩下,也不会担心自己的女人被冷风吹病。
这车窗玻璃似乎已经多年没有擦过了,一层根深蒂固如雾气般的脏物,已牢牢锁在了玻璃上。透过发乌的玻璃,夏霏看着窗外,田野里显示出高高低低、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绿:有的是黄嫩的绿色,夏霏喜欢它的娇嫩无比;有的是中等的绿,夏霏喜欢它的表现适度;有的是泛黑的墨绿,夏霏喜欢它的苍劲有力。
远看这些个一大疙瘩一大点儿的,就像是被丹青能手潇洒扔下色盘后,颜料被猛然泼染到画布上而显示出无拘无束的效果。这深绿色的墨染,显得是这样饱足……在深绿色间,似乎也会偶尔掺杂些许柔嫩的绿点儿。可远远望去,这浅淡的绿点儿,也会被有限的视觉,无情忽略剪裁掉了。
这些不羁状态的大疙瘩绿,像升腾起来的无数绿色烟雾。
这一大片一大片的雾气,围拢着这片过于规则化的庄稼地。浓重的黑绿色将它们圈着,于是无论深、无论浅、都统统被串连起来,被大自然的巧手,精心编织成一幅既有工笔又有写意的农村风景图。
这阡阡陌陌的四周,必然是沟渠,莫非这些深浅不同的绿都是围绕着沟渠而生?夏霏根据小时候生活在农村时的印象,和眼前看到的绿色围拢物的大致走向如此猜测着。
如果在那视平线深处,再有大片的晚霞落日余晖烘托,便更是再好不过了。但现在不足中午,哪里会有落日呢?落日晚霞的余晖与那串串的倦鸟归林,只能靠幻想来补足罢了。
汽车又不知疲倦地前行。
在这一片地方,似乎没有了春玉米的绿意青葱,到处都是一片金黄。
微风浮荡在这里,那一片片一米高的麦浪滚动着,翻滚着热情。对比春玉米,它们显得是那么低矮,但是,金黄的麦穗,摇晃着沉重与收获。夏霏的心里怦然着,为之兴奋着,开心着,豁然着……
距离麦苗就该收割了,这个时节还有些早,也许再过几天,就会有人开着收割机来往于麦田之间了。但这样盛大的场面,她肯定不会赶上看。
在金黄小麦的周围,夏霏还看到了成片的大麦熟。它们株株都有两米高的样子,而且在这两米高,挂着成串的巴掌大的花朵,每一朵花层层叠叠的,很厚实。而且,有很多不一样的颜色……有淡淡的粉色,有鲜红的颜色,有的深紫色,有透亮的白色,有的白色还透着黄绿色的边,而且深紫色还要分出好几种。有一种深紫色,居然挂着白边……
所以,无论哪一样,只要燃放着,便都是那么好看,而且热闹。
虽然大麦熟、并不出贵,但只要种一次,过了冬天后,便会再一次长满土坡。它们从来不挑剔环境,不挑剔土壤是否盐碱,无论怎么样,它们到了时节,都会捧出一大串一大串刀裁的美丽花朵,而且一朵花,从不会开上一两天就凋零吊人胃口、惹人伤心,它的花期还长,一朵花怎么也要艳丽上一周以上。
等艳丽的层层叠叠丝绒般的花朵凋零了,它还会捧出扁圆形的大疙瘩,那形状大小就像一枚很厚实的白玉质地的平安扣相仿。如果扁圆形的大疙瘩欣赏累了,那么过个把月,它还会将那一层绿色包裹物炸裂开来……随着秋日的艳阳,掉落在脚下……随着一场秋雨过后,它便会在母亲的脚下生根发芽,等到了来年的春日夏日,和母亲一起秀出、艳丽古朴的花朵。隔了年的大麦熟,是修根的……所以来年不用重新栽种,便会在绵绵雨中潜滋暗长——生命力可谓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