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感到有人推她,推她的全像一把嘴钳子,钳她心灵中最隐秘的地方。当她捂住胸口努力挣扎时,她亲眼看见人们把丈夫和那死去的女人一齐抬上警车。丈夫和那个女人被抬起的时堠姿势无比优美,这种优美使她遥想起小时候捉两只蚕托在手心,仔细观看它们肚里发着亮光的丝,蠕动的蚕使她手心发出一种古怪的痒,这种古怪的痒使蟛从心底里生出一种强烈的欲望,就畢将这些铨织成一个轮,用这个轮去碾碎她手心中的蚕,她想灌酿。睹那种根本算不上是血的液休从蚕体中倾泻出来。
此时,太阳正像一个小脚女人蹑手蹑脚地从丈夫和那个女人所编织的图案上面走过。
她感到世界无声无息地停滞在一个遥远而不可知的地方喘气,一个粗壮的男人从遥远的天边雄赳赳地走来,手里提着水管子,朝地上的图案走去,当水管对着那些图案伸出冗长的舌头时,地上的图案就变成一个套着一个的粉红色的轮,神秘莫测地向前滚去,直滚到她的脚下。她看讥自己的脚尖上有一个轮,那飞转的轮中迂回着香气,那种番气顷刻间浸袭了她的全身,她感到自己的脖子是持在一个轮上的,她的身子正随着飞转的轮在空中轻轻地她扬起脚甩掉鞋,鞋在半空中抛了几个踉斗,然后“卩八”的一声掉在地上。
从此以后,她不再来这十字路口了。
那几天她和儿子都坐在那张黑色的塑料凳子上,看着人们进进出出。人们让她等一个什么结果,等了许多年,也就无声无息了。
躺在丈夫身边的女人的家在十字路口的南边,窗口疋对着十字路口,她常常站在窗前往十字路口望,直到望见十字路东面的…截断墙后面露出…个男人的久来时,她的脸上就会闪出一种玄惑的微笑。
那日下午,女人的丈夫坐在饭桌旁边刷皮鞋,刷完后把刷子装进一个蓝色的旅行包里,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火车票,轻轻放在桌上,然后推到坐在桌旁织毛衣的女人面前。
男人用余光看女人手中晃动的织毛衣针,如同叹息般地说:“今晚11点钟的火车,去很远。”
男人的声音在屋+里显出沉闷和恍惚。
女人瞟一服火车票,把没有表情的脸又织进毛衣里。
“为什么不坐1点那趟特快?,女人眼睛盯着粉红色的线团,说话的声音十分空茫。
“在一个小站上办点事,方便。”
女人放下手中的毛衣,给丈夫拣点一些出差用具。然后走进厨房。
女人的脚步轻盈得如鸡毛掸掸灰,使她男人无端生出憎恶。
女人的身影在厨房里晃来晃去,如风如叹息。
男人的目光就随着她的身影飘来飘去。
男人吃完饭,看一眼女人,没说仆么就提着旅行包走了出去。
女人听见隔壁的高个女人在问男人干什么去?
男人说出差去很远,高个女人于屉就说了些一路宇安之类的话。
女人细细倾听丈夫下楼的脚步声和脚步声的消失,女人就拿起电话,拨给了丈夫单位的领导,然后放下电话,险上呈现出一种朦胧的东西,片刻之后女人又拨动了电话。从她充满玄惑微笑的笑靥后面,像有一个深不可测的谜语。
女人就带着这种谜语走进了洗澡间,不一会儿就传来窸窸窣窣流水的声音,这种声音在给本来就寂寞的屋子更增添一种死气。
夜静极。月光轻轻迈进窗口照在那张床上。
乳白色的床上轻轻的呼吸如同轻轻走进的月光,轻得如同远离纷繁人世的天国。
屋里弥漫着一股暧烘珙的香气,这种香气将月光下的夜揉得如痴如醉。
一个男人的身影如同皮影般地贴着十字路口的街面向南边的那植楼移去,然后又将身影移向那扇对他关闭着的房门。男人面对自己的影子默立片刻之后,把肩上蓝色旅行包轻轻向墙角靠去,然后就把钥匙插进了门里。顿时股熟悉的气息向他袭来,他从那熟悉的气息中真切地体味和辨别到一种陌生的气息,这种气息也正是他意料中的气息,正是这种陌生的气息在长久地无端地折磨着他。
男人站在屋子中央,看见月光下他的女人微微隆起的大腿,在他的女人隆起的大腿的制影秦边,也正是原来属于他的那个位置上,躺着那个陌生男人。他着见他的女人的腿在月光下呈现出一种神秘吟光泽。这使他想起那个正下雪的日子,他拥着他的女人穿过暄闹的人群把他的女人拥人洞房之后,使他永远无法忘记的是,他光着身子跪在女人弯曲的大腿卜寻找一种他想得到的东西,可是他始终没有寻找到。最后他将失色的面孔凑向那张苍白如纸的面孔前时,女人的两条优美绝伦的腿在空中划了一个美妙无比的弧,他就从床上滚到了床下。
从此以后,他就像掉进了一个栽满木桩的陷肼,每一根木桩都嵌进他的骨头。
男人无比愤怒地掐着女人的脖子问:“血呢?”男人需要女人的血,可女人再也没有那种血给他,女人的血早在一个遥远的下雨天给了一个叫末的男人。
那个口子知青点的知青倚着门帮对着茫茫雨夭打哈欠时,末就和她去了场上的麦草垛。麦草垛里温暖的像女人的胴体,末就一遍一遍地体味她似水的肌肤。末亲眼看见一种鲜红的东西从她的身子下面渗进麦草里,然后又无声无息地滲进湿润的土地里。
末和她一齐望着这种神奇的鲜红渗进他们的生命里。她对末的笑是鮮亮的。
可是后来生活的轮碾碎了那种最初的鲜宪,使未和她不得不将叩响生命的最初撕成两溥。
那天夜里她的丈夫问她要那早巳成为过去的现实时,勾出她无穷无尽的被撕誶冶情绪,使她不得不将已经撕碎的最初辛酸地拼凑起来!编织起柬,连接起来,全部溶进地凄凉孤鈕的梦中。在那些寥中,她又倾听到叩响生命的最初和最初在茇草垛里只有和末才能听到过的渗进生命的一瞬间的那种鲜红的无声无息。她不得不从她丈夫尖硬的手指缝中泻出几个字來:“要血没有,要命有一条!”
男人松开了掐在女人脖子下的手。他亲服。賭了血是怎样从他的女人的鼻子里流出来,然后又是怎样从他的女人的嘴里发出一声咕咕嘟嘟的奇怪响声的。
从那以后,他就觉得这个屋子里有一种让他难以忍耐的潮湿和霉味。他觉得他女人的眼睛极像老家枯井边上那棵苦楝子树上结的苦楝果,从夏天挂到冬天,没人去过问它,冬天的冷风嗖嗖地刮,苦涑果就在枯枝上轻轻晃动发出哭一样的哀鸣。他常常站在枯井边往树上望,他感觉到那刺进他骨头的风是从那赖悬挂了一夏一冬的苦楝果里泄出来的。从此他就恨死了那颗冰凉的苦棟果。他记得最寒冷的那天,也就是姑姑出嫁那夭,他站在那棵苦楝子树下,一直望着山坳那边的人群全部淹没,他从那棵苦垛广树下离开,那时他已感到苦棟杲里泄出的冷气;刺进他的毎、根神经。
紧接着的一天夜里,姑姑的哭声从那棵苦楝子树下嘹响,惊醒了家人,他看见菇姑予撑着那棵冰凉的苦楝子树像要往下倒了。从黑暗中走出来一个男人,迈着很沉的步子走进堂屋,把一张四四方方的白绸布扔在奶奶脚下的地上,那个男人只默立了片刻然后调头走出门去。
奶奶飯抖着一双小脚,面对着那块洁白的绸布,脸色苍白,嘴唇发黑,足足一袋烟功夫没醒过神来。然后就听见奶奶、娘、姐姐那撕声袭喉的哭声,她们都对着那块神秘的白绸布哭得死去活来。特别是奶奶,捶着胸1顿着脚,把凶猛的哭嚎声压得最小最小,像是从阴间传出來的。打那个男人把那块白绸布扔到奶奶面前后,爷爷和爸爸就悄悄地隐进了自己的房间,闭门不见外人。第二天一大早,姐妞冷风一样钻进屋,黑咕若双眼,咽了半天才说出一句话:“苦楝果树……”姐姐的话没敢说完,爷爷和爸爸就似乎对姐姐没说出的话有着某种心领神会的默契,他们各自隐进各自的房间没出来。奶奶、娘脚忙手乱地朝苦楝树跑去。原来始姑用那块白绸布把自己吊在那棵苦楝果树上了。奇怪的是自从姑姑吊死以后,爷爷,爸爸变得平静了许多,奶奶和娘也同平常一样不声不吭地干着自己的事情。姑姑连同那块神秘的昝给全家人带来灾难的白绸布就在人们的缄默中永远消失了。
从那天晚上他没能在他的女人的身下寻找到巷得到的东西以后,他就永远看到他的女人那双苦楝果那样冒着凉气的眼睛。
他常常想,他的女人失去的东西与他有着什么联系?他说不清,他感到那种东西与他骨子里沉积了很久很深的东西是紧紧相迮的。当这种东西失去,他感到彻骨的痛,这种痛甚至维系若他的生命。
那天夜里,他推着自行车,步行往家里走去。一路上他仔細倾听车轮发出的如泣如诉的响声,这与他骨头发出来的那种声音如此地相似。当他走近楼下的花园时,从楼里走出来他的女人和一个陌生的男人。他听见他的女人的哭泣声,女人的哭声虽然小得让人听不见,可是他已感到如同鬼哭浪嚎般地尖利了。他觉得他的每一个神经细胞都被穿刺破了。他亲眼看见自己的女人把头贴在陌生男人的胸口上,直到大门那边传来说话的声音,他的女人才和那个陌生男人分开。他看见他的女人迈着风一样的步子跑回屋去。
使他感到奇怪的是,他的心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就像当年他的爷爷和爸爸听说姑始吊死时默默走进各自的房间那样平静。
终于有一天他的女人洁肀一醒来就对他说:“离,他没说什么就推着自行车走了。后来他的女人又对他说了三遍“离”,他都是一语不发。他只是奇怪地发现他的女人说这个字的时候,像没牙的老太太,嘴一瘪一瘪,眼睛里不再替凉气而像一口深井。
他从那口黑暗的深井中听到一声比一声强烈的怪笑声,这种声音使他浑身的肌肉紧缩使他的骨头发出断裂地响。
他把烟头摁灭后又装进上衣口袋,伸手拉亮了屋顶那盏吸顶灯,顿时屋子里雪白如画。
首先是床上的陌生男人发现了灯光,赤裸着从床上跳下来,然后是他的女人如惊兔般从被窝里弹起。此时他的女人的大腿,是在他所有看到的最动人的最优美的次可是他的女人把闪耀着神秘色彩的腿缩进了被窝。
陌生男人没有去穿衣服,因为一时找不着了衣服,陌生男人朝他走近一步,用钉子似的目光盯着他。
他平静墙直视着陌生男人,尽情地欣赏灯光下如此美妙的赤身裸体的躯体他尽量想使自己像一只主宰老鼠的猫。使他感到惊冴的是这家伙不但不像一只吓昏的老鼠而如英雄般坚定自信地挺立在他的面前,而且还说出一句反让他感到昏死过去的话:“你他妈的真不是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