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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令人陶醉。不知道你有没有这样的经验,当你面对一个深深吸引你的、谜一样的女人,你会更加情不自禁和身不由己。
唐心虹就是我遇到的深深吸引我的、谜一样的女人。她跟别的女人不同,不是婚姻介绍所为我安排的,也不是我从单身乐园、鹊桥会一类的征婚广告里找到的,她是我在报社春节招待会上认识的。她跟我算是同行,也在一家报社做广告经营。不过她在的那家报纸比我们的可火多了,当然广告也特别多了。那天我有幸跟她坐同一桌,我是主人她是客人,结果可想而知,一晚上我就光忙着招待她一个人了。
唐心虹称得上是一个绝色美人,体态妖娆,杏眼含春,肤如凝脂,举止娴雅。我看到她第一眼,眼光就很难再从她身上移开。我们一桌的老同志也都跟我一样。所以唐小姐理所应当成了我们这桌的中心,大家不约而同都围着她转。好在我们这桌没有别的女士,不然我这个负责照顾桌面的人还真有点儿为难了。唐小姐是高傲的,却始终在以一种平易近人的态度和桌上的所有人应酬,包括我。她有说有笑,喝酒有一股巾帼不让须眉的豪爽,和谁都碰杯,杯杯都一千见底。这反而让我觉得她难以接近。后来事实证明我的这一感觉完全正确。
到招待会结束,我问她住什么地方,我的确有心送她回去。结果她只是面带迷人的微笑,就跟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一样。我不甘心,又跟她提,她当然是谢绝了我。这也是我早料到的。目送她坐上出租车利索地带上车门离去,我心里还真有点儿空落落的。
那一夜,我这个从来不懂失眠是什么滋味的人居然到下半夜三点多还没睡着。我躺在床上,分析自己失眠的原因。我想可能是喝多了酒,也可能是喝多了茶,当然,肯定还有比酒和茶更刺激的。大半夜我都在反反复复地回忆和唐心虹短短的相见,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包括她的每一个细小的表情。越到后来她的长相在我头脑里越是模糊,我仿佛隔着很浓的雾看她,又好像她的脸浸在水里,在水波下晃动,不断地拉长和变圆,就是回不到她真正的模样上去。而我则一心想看清她,我带着这种企图和努力滑入到睡眠之中。唐心虹也在我绞尽脑汁的追忆里变得更加面目不清。
在大半夜的辗转反侧中我也一直在思考爱情究竟是什么,么,它怎么就这样没有由来地进入到了一个人的心里?我不知道它是确有之物还是完全虚幻?如果它是完全虚幻的,那它又怎么会对一个人发生如此巨大的作用?
第二天早晨一醒来,我就精神抖擞,备感振奋,丝毫没有平常子早晨醒来后的迷迷登登和无精打采。而且满脑子都是唐心虹,我为她兴奋,为她激动,一刻不停地想念着她,我怀疑我的脑仁儿都快成唐心虹的样子了。到这种地步我跟自己商量这回得破破例啦,我管不了她是不是离了婚、芳龄四十岁以上了。当天我就给她打了电话。我一上来就表现得友好缠绵,充满爱意,连说话的调子都是那种坠人情网不可自拔、甘愿拜倒在女人石裙下的温柔无比的爱情中人的腔调。我的意图很明白,就是告诉她我爱上她了,希望也能得到她的爱。这在我也是一反常态的,以往我也是坚持以守为攻、以退为进、且攻且守、边进边退的原则的,加上我天性羞怯,我也是吞吞吐吐躲躲闪闪不肯实话实说的。尤其是对女人,我很讲含蓄、优雅,需要自己给自己找一个借口,甚至一段虚构的故事去接近女人,常常把事情弄得曲曲折折拖泥带水,需要花费相当长的时间才能迈出关键的那步。面对唐心虹我不知怎么就想到要换一种做法。
起初唐心虹不置可否,装得不懂我的意思。我表达得那么明白,只差直说了,她不可能不懂。所以,我清楚,只要她不断然拒绝,就说明她心里并不特别反感。再说啦,凭着我对女性心理的熟谙,我是不会做得让她反感的,我懂得把握分寸。我打算拿出铁杵磨成针的耐心和恒心,一点一点地赢得唐小姐的青睐和芳心。
实际进展得比我想象的顺利。几年前一个自称是京城第一看相人的朋友给我算过命,别的我都忘记了,只记得他说过我极有女人缘,想爱谁没有爱不上的。本来我对算命打卦那一套封建迷信的玩艺儿是不信的,不过这一次他说得好像有那么点儿意思。我想也许是他看出了我的某些素质或者说是潜质吧。说起来还真让我有点儿得意,我有本事激起一个又一个我喜欢的女人的感情,甚至是她们内心里某种隐秘的激情。她们自己也说我是她们遇到过的最让她们动心的男人。我当然心中有数这是因为什么。
我看过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写的一本小说叫《胡利娅姨妈与作家》,我挺喜欢这个既是主人公又是小说作者的马里奥,如果我遇到他,我们看来会挺对胃口。小说里有一段话说得挺好挺精辟。女主人公胡利娅对刚见面不久的男主人公马里奥抱怨:对于一个离婚的女人,可怕的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认为自己有权利向你提条件,而是认为你既然是一个离婚的女人,就不再需要罗曼蒂克了。他们认为用不着恋爱,用不着说什么温柔的话,而是可以直截了当,十分庸俗地向你求欢,这让我讨厌。要我说不仅是胡利娅,谁碰上都会觉得讨厌的。可是这还真是个普遍现象,们这儿难道不也是这样的吗?
而我跟那些男人恰恰相反。本来男人需要女人,女人也需要男人,这不就形成了一个良好的供求关系了吗?我跟那些庸俗的男人是不一样的,他们想得到的就是性,以为睡过了就获得了一切。我对这种傻X男人一点儿也瞧不上。除了性,我对谈情说爱一样很有兴趣。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我愿意照顾她们,讨好她们,夸耀她们,让她们飘飘欲仙,美得不知道自己是谁。女人在这种状态中都十分可爱,头脑变得单,就好像回到了她们天真无邪傻乎乎的少女时代。也许这就是我的与众不同,这也使我把我与别的男人区别开了。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长处,我有这个自知之明,但这也许多少还能算作是我的一个长处吧?
对唐心虹我一样没有急于求成,我只是经常给她打打电话,在电话里谈得愉快的时候我会向她提出想见见她的请求,至于她答应不答应我并不十分在乎。这样做我只是为了让她感觉到有一个人一直在热情而又无私地关心着她,并且在默默地爱着她,耐心地等待着她慷慨地赐与接近的机会。这一招向来是很灵的,我屡试不爽。我太知道女人的心理了,尤其是到了这个岁数的女人,况且唐心虹是个姿容不凡的美人,而这件事上恰恰越是美人弱点越大。于是最后我和她约会就成了一件水到渠成的事。
令我大喜过望的是唐心虹居然也是一个离了婚的女人,而且离过不止一次,而是三次。
这么说,她仍然是我标准之内的女人,是我理想的女人。说起来唐心虹也真是红颜薄命,她与三任丈夫离婚竟是出于同样一个原因。而且据她说,她的三任丈夫都非常爱她,即使离婚之后还都来找过她,想与她重修旧好,对她要死要活的。导致唐心虹和她的三任丈夫离异是因为她发现他、第二个他和第三个他有外遇,她说她是一个眼睛里绝对揉不得砂子的人,遇到那样的事无论他们怎么求她,当然是非离不可。因此她就一而再再而三地与一个又一个非常爱她的丈夫分了手。尽管都分了手,唐心虹在说起他们时还是充满了感情,她记着许许多多与他们共同生活时的感人肺腑的小故事包括生活细节,刚开始跟我约会以及她触景生情的时候她总是反反复复地讲述,现在当然已经很少跟我讲了。
我当然是虔心充当听众,我知道我这个姿态很容易带来成功。让我深感有趣的是离了婚的女人偏偏喜欢充满感情地对我回忆她们的前夫,回忆她们的前夫怎么怎么地爱她们,怎么怎么地对她们好,甚至离了婚以后还怎么怎么地割舍不下她们,向她们倾诉衷肠,求她们鸳梦重温,等等等等。听上去真有点匪夷所思。她们说着说着有时竟会热泪长流,甚至还一头扎在我怀里抽泣,弄得我胸前冰凉一片。这种时候我总是有点儿恍惚,我几乎有点儿搞不清楚自己是谁了。她们真浪漫啊!她们营造的这种感伤的气氛很容易把我绕进去,弄得我满心酸酸楚楚的,痛感人生的沧桑和无常。等我头脑清醒过来,心里马上忍不住扑哧扑哧发笑。
除了喜欢和唐心虹做爱,我也很喜欢跟她聊天。通过接触,我发现唐心虹其实挺好相处的,因为她有点儿傻。她并不像看上去的那样高不可攀和拒人于千里之外,相反她非常渴望有人爱她,有人把她当小孩一样地百般呵护。这对于我来说很容易做到。我天生就爱女人,我所做的是我感兴趣的事情,所以,既轻松又愉快。可是时间稍稍一长就出问题了。
我发现这件事既不轻松,也不愉快,相反,弄得我有点疲于奔命,甚至有点焦头烂额。好在唐小姐的魅力一直在对我发生着持久迷人的作用,所以我乐于知难而上,并且不遗余力。
唐心虹告诉我她的三次婚姻都非常顺利,甚至饱尝幸福。这听上去简直像是奇谈怪论。
但她说事实就是如此。她经历挫折和坎坷是在第三次离异之后。她曾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过她的那些破碎的征婚梦。
什么什么,像你这样倾国倾城的还用征婚?(故作惊讶,带点夸张。)
那有什么奇怪的呀?到了我这个年纪,身边早已经没有等着的人了。征婚不是可以扩大交际范围吗?我相信缘分,我希望找到一个真正理解我、爱我的人。
找到了吗?(非常俏皮,或者说卖俏。)
上哪找去?(显然是没有领会我的意思,还在就事论事。她完全陷在那个过去了的时间里。)什么样儿的都有,就是一个比一个不像样子,跟他们瞎耽误工夫!
唐心虹说起这一段传神着呢。她说一年前她听一个女朋友的劝说去婚姻介绍所登了一条征婚广告,然后从收到的成捆来信中挑出三位条件优秀的应征者联络,结果自然是令她大失所望。
那是放着让你上当的。她咬着雪白的小牙说。
唐心虹说:我见的第一位,征婚广告上说是成功商人,四十五岁,身高一米八,英俊潇洒,风趣健谈,热情豪爽。见面的时候一看,什么呀?一个又矮又胖的老头儿,大腹便便的。年龄嘛,至少再加上十岁,身高倒是至少要减去十公分,只有肤色看上去还真像是有钱人的,又黑又亮,可以设想人家是坐了飞机专程到地中海或者死海一类的地方去晒的。那个人就像东南亚橡胶园老板或者是做橡胶生意的。坐的车还不错,一辆挺新的公爵王,是不是他自己的可就没证据了。我们去了一家餐馆,刚到门口他老人家就站住了,很专心地读钉在墙上的灯箱菜单,一行一行跟看财务报表似的,读完之后才决定进去。坐下后也是沉默不语,就跟单位里开会一样。
他告诉我说:我这个人嘛,就是不爱讲话。
真让我又好气又好笑。我对他说:您不爱说话,我也不爱说话,那么我们就什么也不要说了。
那顿饭吃得跟个哑剧一样。结账的时候我看他掏钱抠抠缩缩的样子,直担心他会提出跟我AA制。
第二位是开广告公司的,我想我们做的事情还算接近,应该有共同语言。这位长得还不错,高高瘦瘦的,五官端正,只是两个眼睛分得太开了一点儿,带一点弱智相。这一位挺讲格调,第一次见面挑的是一个有音乐伴奏的咖啡厅。他挺会说话,什么都先说半句,等着看你有何反应,然后再决定下半句往什么3-向说。当时我没发现他是这样的,只觉得他说话让人挺舒服,哪儿痒痒往哪儿挠,一点儿也不冒犯人,什么事也都好像等着你拿主意。没过一两天又约我见第二次面。这一次他一点也不客套了,直截了当向我提出来要跟我试婚,让我大吃一惊。倒不是吃惊试婚,是吃惊他这么一个文雅秀气的人一点不难为情地说出这个。我忘说了,这个人还真是一个文人,自己有台东芝笔记本电脑,喜欢写写文章,写好了就寄给报纸副刊,发表过的东西还不少,贴在几个很高档的剪报本上,第一次见面就拿给我看过,非常得意。我们交往了一段,他常送我小礼物,每次都像老外一样包扎得特别精美。还有他对纪念日特别上心,什么认识一个星期呀,什么约会一个月呀,他都记得。总之他做得特别有感情,让你觉得他情意绵绵一颗心全在你身上。
后来有一天我发现这个人是个骗子。骗的马脚总是要露出来的。有一天我女儿莎莎看到他送给我的一对手镯,问我哪儿来的?
我说人送的,小孩子别乱问。莎莎问我:是送您的呀?她说她们同学在地摊上买的一模一样的,才五块钱一个。这真把我气坏了,他把我当什么了?后来我就再不跟他来往了。他肯定也能想到是怎么回事吧,也没有再来找我。后来我一想起这个人就反胃,受不了他那个缺碱的劲儿。
第三个更热闹了,我电话刚打过去,他就死抱着聊起来,好几次我想挂都挂不断。本来素昧平生的,可人家一点不认生,跟你聊得热火朝天。他当头问我身高体重年龄学历职业职务职称收入支出住房子女各种情况,然后就是关于我相貌的专题。他问我:你的眼睛大不大?是不是双眼皮?鼻子挺不挺?牙齿白不白,整齐不整齐?个子高不高?三围大不大?越问越不像话。我不知他是选美呢,还是要给我做美容?琢磨琢磨这个人怎么像是牲口贩子出身,让我烦得不行。
换谁都会烦的,这种事情。但我也挺高兴的,挺庆幸的,如果高傲的唐心虹小姐不遇到这些烦心事,她怎么可能放下架子垂青我呢?那帮傻蛋,生生把她给错过了,让我捡了这么一个宝物!所以我当然要好好对待她,就像爱护国家财产那样爱护她。
像所有深陷于爱情的女人一样,唐心虹也对我表现出了十二分的依恋。她希望我时时跟她在一起,与她耳鬓厮磨,长相厮守,希望我这个与她倾情相爱的人最好能成为她身体的一部分,或者是她身体的延伸部分。在她之前,我还从来没遇到过一个依赖性这么强的女人。
从我跟她睡过第一次,卧室里的所有事情就交给我了;从我在她家吃过第一顿饭,厨房里的所有工作也都归了我了。我们是飞快地进入热恋状态的,有几天我整天泡在她家里,连班都不去上了。但是后来几天我去了别的女朋友那儿,等我再回到唐心虹家,我以为我一进门我们肯定会如火如荼、如胶似漆的,要不就是可能会遇到她劈头盖脸、没完没了的盘问或者就是使小性子生气呀不搭理我呀一类,可这一回我猜错了,与我以往所有的经历不同,唐心虹只是急着催我下厨房去做饭,她说她三天都没吃过一顿像样的饭菜了,已经饿得奄奄一息了。多让我心疼呵!这怎么行呢?我问她为什么自己不做饭?
她娇音婉转地说:等着你呀!
给她做饭包括给她做一切我都是乐意的,可我不可能天天到她这儿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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