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城。
将军府。
“放开我!”
震耳欲聋的一声喊叫,这一声叫的实在用力。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薛完颜进门一看,公羊妨烽一没被锁住手二没拷住脚三没被关在地牢里,却仍像那些寻常战俘那样奋力嘶吼。
对此十分不解,虽然很好奇其中缘由但还是义正言辞地拒绝了他。
“不行。”
“…为什么?”
“你是战俘。”
“那你为什么不把我绑起来?”
“我们向来善待战俘。”
“啊?你们还有这习俗啊?”
“嗯,况且你身份特殊。”
“哦这样啊。”
公羊妨烽就这样消停了下来反而令薛完颜更加好奇。她开始有些好奇他这些和别人不同的反应是出于怎样的思路。
“这个答案你满意了?”
“啊?额还算满意吧。哎对了,你们中原人是不是都喜欢用这些滑溜溜的玩意儿啊?”
这么说着,公羊妨烽抓起自己身上的衣服。醒来就被要求换上新的衣服搞得他很不自在。
“丝绸?确实很多人都喜欢。”
“不舒服。还是我北漠的羊绒毛摸着畅快。”
“羊绒毛?”
随着这个字眼,第一时间在脑海中出现的是小时父皇围在自己脖子上的那雪白毛领。
软绵绵的触感带着风霜味道还夹杂着些许冬日的余温。那是一次感觉的颠覆。它不似丝绸,它是带着温暖来的。
“在你看来确实是这样吧。”
公羊妨烽注意到薛完颜的情绪毫无波动,依旧冷静的像块冥顽不化的磐石。但他奇怪的是,他总有一种感觉:这个话题触碰到了她内心的柔软。
“你喜欢?”
“什么?”
“你喜欢羊绒毛?”
“可以这么说。”
“所以其实你个不喜欢丝绸?”
“那倒不是。”
“那你到底喜欢什么?”
面对公羊妨烽的喋喋不休,薛完颜突然明白了点什么。这个意料之外的发现令薛完颜好奇,于是她开口意图证实自己的猜测。
“我喜欢带着风雪味道的阳光。”
“那是什么?”
“不是你问的吗,‘喜欢什么’。”
“我是问你丝绸和羊绒你喜欢哪个。”
“这两个我都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刚想反驳她这些暧昧不清的回答,公羊妨烽突然意识到薛完颜这些话似乎另有所指。
“等等,你说的是谁?”
“不愧是大皇子。”
看着薛完颜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公羊妨烽意识到自己被牵着鼻子走了。
对薛完颜抛出的诱饵太过在意,导致他一时间忘了那诱饵下的威胁。
“你是在诱导我露出马脚。”
“聪明。”
“…好耐心啊大公主。”
“彼此彼此。”
“什么时候猜到的?”
“会派人在半路就开始监视我的人,万不可能只是个脾气暴躁瞻前顾后的莽夫。”
“竟然是这么早…”
公羊妨烽不敢相信,看向薛完颜的眼神里多了谨慎和少许的犹豫。
自他醒来发现自己被俘到现在他还没明白过来薛完颜是怎么把自己撂倒的。在他的记忆里只有她突然消失突然出现的短暂记忆。
薛完颜不打算多做停留,很明显是不想告诉他更多。而公羊妨烽也想做一个识时务者,可看着薛完颜转身离开,他冥冥中知道了一点:
错过这次就没有下一次了。
“薛完颜。”
并没有转身回来,薛完颜只是应声站定了脚步便没了动作。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
“什么人?”
“‘风雪味道的阳光’。”
“只是字面意思而已。”
不再多做停留,薛完颜举步离开。公羊妨烽一个人在这完全陌生的房间里望穿秋水,思考着无人理解的不解之谜。
翌日。
将军府,书房。
“喂!你,茶。”
公羊妨烽趾高气昂的对席乐岙叫唤,他那翘着二郎腿的架子竟比主人家还像主人家。
这让席乐岙十分不爽。
“哈?殿下!这个战俘好嚣张。”
“给他。”
“啊?什么?为什么!”
“哈哈哈哈!听见没,快端给我!”
“你!”
“席老,冷静。”
听到薛完颜这么一声席乐岙就不乐意了,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但薛完颜头也不抬,只是抬起手来制止了席乐岙意图冲过去的行为。
一见主人这一脸的无所谓,和这“都随他”的态度,席乐岙开始怀疑人生。但即使心中不满却也不能直接宣泄出来,只得憋着这口气倒茶去了。
“呐,拿去!”
“嘿呦脾气不小嘛,啧啧~”
“你!我忍…”
确实,公羊妨烽在薛完颜面前安分并不就代表他是真的安分了。
对公羊妨烽薛完颜只派了一暗卫跟随,竟就这样随他这般恣意行走。反倒是这公羊妨烽,这样自由也不知道跑,根本不迈出将军府一步,单就在这将军府里欺男霸女了。
“喂,那个小郎君,你不会是女扮男装吧?其实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吧,哎呦还会打人?喂那边那个!你们大东还能欺负战俘的吗?”
整个身子倚靠着柱子,学着席乐岙那套小混混的模样在嘴里叼着个不知从哪里拔来的狗尾巴草,不羞不臊地朝着脸色铁青的苏泱吹着口哨。
“不准你这样随意称呼殿下!”
“阿焕。”
苏泱被薛完颜这么一叫自然是不再理会公羊妨烽的骚扰,转头就乖巧地跑到了薛完颜身边磨墨。
这样一来二去,都被薛完颜制止。就搞得公羊妨烽很是无聊,每天除了吃就是躺着晒太阳看着别人忙进忙。
整个一大闲人。
三天后。
才三天的时间公羊妨烽已经被养的白白胖胖的了,成天没事就往厨房跑不养膘就怪了。
天高云淡暖阳之下,公羊妨烽无所事事地躺在长廊上晒着太阳,心里盘算着今天该去哪找点什么乐子。
“席乐岙那家伙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那苏泱又一天到晚跟在大公主身边。大公主?不好惹不好惹…”
“怎么了?”
正这么想着,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这几天来薛完颜第一次用无事一身轻的状态出现在他的面前。
水墨色的裙子刚好到她脚背上,不会沾染上灰尘。一双精通兵器的手藏在袖中,就和她微微浅笑下的真正想法那样地不露声色。
公羊妨烽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薛完颜的声音分明是从喉咙里发出来的,为什么听起来却像从四面八方传来的一样。
每每听她说话,总感觉像是那日她提剑将他单挑下马后的所言所语。平静的毫无波动,有的只是无尽的温柔。
“你看起来心情不好。”
公羊妨烽抬起眼睛看她,他发现自己这么做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想法,只是就这样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然后坐下。
她举止优雅的像一幅画,充满了仪式感。
“没有心情不好,只是太无聊了。”
“再过几日…”
“什么?”
毫无征兆地,他快速开口打断了薛完颜的话。公羊妨烽有些能想到后面她想说什么了。虽然知道不对,但他并不是很想让她说出来。
“明天我会替你回到北漠。三日后太子薛元檀抵达邱城,自然有人护送你回家。”
“你替我回北漠?”
“等价交换。既然你是战俘,没理由我不是战俘。”
其实对公羊妨烽而言,薛完颜的所作所为都是全新的,而这种新奇他也乐在其中。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这对你有什么好处?对大东有什么好处?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不是看谁手中的筹码多吗?你这样就只是单纯地送给我北漠一个筹码罢了。”
“我不是在帮北漠,我帮的是大东。”
“你说什么?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你这样做对大东有什么好处?”
“可你仔细想,这样做也没有坏处不是吗?”
“…确实没坏处。可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意义在哪?”
“我只是将双方立场调整到最平衡的状态。两方在同等立场上才是互讲条件的最佳状态。我们要签订的是和平约定,不是臣服要求。”
“…你。”
大东的强大北漠不是不知道的。公羊妨烽之所以会被派来攻城其实也不过是一种试探。
孤注一掷想要争个高下,就算输了被迫签订什么不平等条约他们也就认了。
但现在这种情况是公羊妨烽没想到的,薛完颜在兵不血刃的压倒性胜利之后,却提出了这样一个力求平等的方案。
北漠可汗的意图其实很明显,公羊妨烽也是在明白的情况下自请带兵的。
他们在试探大东对北漠的态度,他们将命脉交到了大东,交到了薛完颜的手上,他们想知道的。
是大东的态度。
是会就此阻断北漠的命根还是和解。
这一刻,举头远眺的薛完颜侧脸落在他公羊妨烽眼里,还是那令人不爽的稳重。
“真想看你这张脸崩溃的样子。”
“放心吧,只要活得够长你迟早会看到你想看的。”
薛完颜如是说。
语气平淡,像是在转述一句刻在她记忆里的格言警句。
这是公羊妨烽第一次在她眼中窥探到一片温暖,那是什么人留在她心里的温暖?这句话…
又是谁或郑重或轻快地告诉她的?
翌日。
薛完颜卸职离开邱城,以外交使者的身份在北漠军的护送下前往北漠。
此时太子薛元檀一行正在去往邱城的路上快马加鞭。
“皇姐,千万不要去北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