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天刚破晓,阳光照进烛台。
那里早已没有了蜡烛,只有那一丝火光在蜡烛烧融了的水上苦苦挣扎。随着晨光的到来,它完成了使命一般,熄灭了。
男子看着面前工整的书卷,终于是满意的放下了手中的笔。动了动早已僵硬的手指,揉开自己紧锁的眉头。
那布满血丝的眼睛终于是合上了。许是长时间低头写字让他颈椎酸疼,李济伸手去揉捏了几下。
又呼出一口浊气,他坐直了身子伸手去将面前案牍之上的卷轴捧起,就着依稀晨光,细细查阅了起来。
军营。
“好无聊啊…”
随着无奈的一声叹息,一只白皙的手握上了枪杆。修长的手指看似纤细实则有力,只那么轻轻一拨,长枪在双手间灵活流转。
打磨光滑的枪柄贴着他纤细的腰肢,枪头破开周身气息在空中留下虚影,陈旧到泛黑的红缨朦胧虚无。
少年白衣挑红枪,抿紧的嘴角和严肃的侧脸,令人不由自主地晃神。
邱城有一少年郎,貌比潘安赛神仙。
梨花树下倾城笑,疑似桃花误人间。
但凡见者皆称之为…
“哟,这不是我们邱城的‘祸水’吗?今个儿怎么不去陪姑娘们反而跑我这来了?”
“你说谁是祸水?本公子叫苏泱!苏泱!‘瞻彼洛矣,维水泱泱’的‘泱泱’!你脑子难道就只有女人吗?”
墨葵好笑地看着眼前这个一点即爆的少年,少年那一双桃花眼正怒气冲冲地瞪向他。
“哼!本公子爱到哪就到哪,爱跟谁玩就跟谁玩!怎么?墨将军有什么意见吗?”
“没意见没意见,我哪敢对苏公子有什么意见啊?”
“哼!量你也不敢。”
苏泱得意地将长枪反手扔给墨葵,低头去拍打自己洁白无瑕的衣袍。
见他如此,墨葵挑眉,只是无奈地耸了耸肩。
“别拍了泱泱公子,没那么脏。”
“你个大老粗!你懂什么,你这练武场不仅简陋还处处尘土飞扬。本公子是谁?怎么能让这灰尘影响了美貌。”
苏泱那唇红齿白间吐露的字眼粗劣至此。
墨葵无语地看着苏泱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吹毛求疵地拍打着他的白衣。
“所以你今天来…”
“本公子勉为其难地来看望看望你。怎么,不欢迎?”
墨葵嘴角一抽,看着面前这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小子,努力压制住想把他打一顿扔出去的冲动硬生生扯出一抹笑来。
“那就麻烦苏公子到屋里坐着吧,省得我这习武场的尘土脏了您的衣服。”
“等的就是这句话。”
苏泱嘴角一勾,轻声嘀咕了一句转身一溜烟地就跑向了议事堂。墨葵这才放下手中的红缨枪慢悠悠地跟上去。
议事堂内。
干净整洁的桌子上没有一丝灰尘,阳光照在楠木桌上把那书卷晒得暖乎乎,让人想就这样靠着小憩一会儿。
苏泱奇怪的四处张望还是没有发现人影,转身又险些撞上墨葵。
“哎呀我的妈…你走路怎么没声吗?”
“苏公子怎么不进去啊?”
“怎么没人啊这里。”
“议事堂议事堂,那自然是有事的时候才会有人在啊。不知苏公子这是在找谁啊?”
“当然是找长…”
苏泱后知后觉自己嘴快,想到要伸手捂嘴时已经来不及了。心虚地抬起眼瞟向墨葵,果不其然。
墨葵一脸坏笑地看着他。
“干…干嘛…”
“你小子…不会又是和人家打什么奇奇怪怪的赌了吧?胆子够大的啊,敢打长公主的主意。”
“哈?打赌?没有。”
“不是打赌?那你找长公主殿下做什么。难道你们还认识不成?嗯?啊…我想起来了!”
“什…什么?你想起什么了?”
“你七岁时曾到都城养过病,难道是那时…”
墨葵突然的醒悟令苏泱猝不及防地,回忆起了过去的记忆。
年幼体弱的自己,初到都城的不自在。
一次逞强出逃,却落得身陷困境难以自保的惨状。若非那人天降而来,自己恐怕早已没了性命,哪还会有现在的自己。
记忆逐渐清晰,城郊破庙里的血光乍现,那人持剑挡在自己面前的样子。
那一袭白裳沾染血污,俨然鬼域修罗。
却在转身回眸间,没有一丝吝啬地,将这世间的温暖尽数倾泻于他。她怀中的温度令年幼的他沉沉睡去。
多少年过去,苏泱依旧为那时自己的弱小无力羞愧不已,被墨葵这么直接地挑起回忆,不自觉地垂下了眼帘。
“苏…苏泱?”
墨葵惊讶于苏泱的反应,原本想着他不过红脸耍皮折腾会儿,没想这竟是苏泱的七寸。
“你说的没错…我与殿下是在那时见过。但…却够不上相识。”
苏泱抬起脸来看向墨葵,他那少年稚气未脱的脸上,出现了与他极为不符的正经。
“苏…苏泱?”
“墨将军,敢问殿下在何处?”
苏泱一改往日纨绔风流的模样,墨葵被他这转变怔到,一时间失去了语言能力。
“…”
将军府。
“殿下,外边来了一人自称军师还带着一车子的书说要见你。我一看他就是个搞事的。哪有一个军师不带手令的?要不要我把他打发走啊?”
席乐岙满不在乎地打着哈欠倚在门上。那站姿歪歪斜斜,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正经做官的人,顶多就是个街边的小痞子。
薛完颜也拿他没有办法,只能摇了摇头。
“别闹,快去请他进来。”
“好的~”
这么说着席乐岙转身往外走,却没想薛完颜又出声叫住了他。
“席老。”
“唉?不知长公主殿下还有什么吩咐啊?”
“怎么说你也是我长公主府的正经管事,莫要失了规矩。”
“是是是,您说的都对。”
薛完颜就当他是听了。等到李济进来了,薛完颜一见他人,便皱了皱眉头。不等他开口,薛完颜先站了起来。
“军师怎的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
李济被她怔住,薛完颜伸手过去探了探他的经脉。眉间紧锁,转身看向席乐岙。
“席老。”
“是。”
“殿下,我…”
“军师,还请移步这边。”
李济见薛完颜微微皱起的眉头,俨然一副没有商量余地的模样。只得不再多言,随她到塌上歇息去了。
伸出两指再次按住李济的手腕处筋脉,心跳声尽数知晓。薛完颜对指上所感知之事似有不满,眯起了眼睛,收回手来看向李济。
嘴唇泛白干涩,面无血色眼周泛黑,眼白布满血丝,眼皮无神地耷拉着。一看便是一副睡眠不足的模样,那双眼睛瞧着都快睁不开了。
可他瞳中分明还在散射出兴奋的光芒。
那是遇到知己的兴奋,是对一吐为快的渴望。薛完颜也曾体会过,并且她深知要去克制这种兴奋是很难的,或者说,是很可惜的。
但…
“军师先在此稍作歇息,其余事情晚些再做商讨也不迟。”
“殿下我…”
“殿下,药取来了。”
席乐岙一手拿着一个红色的小瓶子一手端着水杯进来了。
“吃过药后,你且安心歇息。席老。”
薛完颜刚起身,席乐岙便应声上前,动作一气呵成。
“李大人,请。”
“多谢。”
李济服下药丸再抬头,已找不见薛完颜身影,不由得眼神暗淡了几分。席乐岙注意到了李济的变化,回忆起临行前自家老爷子嘱咐自己的话。
“殿下虽然聪慧异常,却也还是个孩子,毕竟未经世事。有些‘事’,还要你去帮着挡挡。老夫的意思,你明白吧?”
席乐岙无奈地叹了口气。
还问我明不明白…搞得跟个不愿女儿嫁人的老爹一样,殿下那皇帝亲爹都还没说什么。唉…
“李大人还是躺下歇息吧。殿下爱惜人才,您若是有什么差池小的可担待不起啊。”
“啊…对不住,给您添麻烦了。”
许是累坏了,在药效慢慢发作下李济陷入了梦乡。席乐岙给李济添上一条薄毯,便转身走出了内室。薛完颜早已将那小车推进了房内,正坐在那翻看着手中的卷轴。
“怎么回事啊这小哥,不就是没睡醒吗,殿下你怎么搞得这么紧张?”
“寸关尺三部无力,气血不足。如果只是睡眠不足就好了。”
“需要我再去探探吗?”
“不。”
薛完颜不再多说一语。席乐岙注意到,即使她所言皆是关心之话,可自始至终,她都不曾抬起头来再多看一眼屋内之人。
“殿下。”
“何事?”
“殿下为何要让他人对自己有所期许?”
“哦?”
薛完颜微微一笑,侧过头来饶有兴趣地看向席乐岙。
她浅笑不语的面孔落在席乐岙眼中,一阵恐慌没由来的出现在了席乐岙的心中,明明那只是和她平日里无异的笑容…
他只觉得自己无意中揭开了什么他不应触碰的东西。本能地向后退了一步,极力遏制住自己的恐惧。
见他如此,薛完颜轻轻一笑。
倒也奇怪,她这么一笑,那种自四面八方而来的压迫感竟没了。
“属下以为…殿下不必如此关心这军师。”
“理由。”
“…感觉”
“没了?”
“嗯,没了。”
本能…该说不愧是阿爷的儿子吗?直觉敏锐。
薛完颜赞赏似的点了点头。
“席老如此担心我与他人的交往,想必是临行前阿爷有所嘱咐吧?”
“额…”
“毕竟阿爷看我长大,晓我不知风月。不过席老,我想你对李济知之甚少。我很中意他的才华,这等程度的关心不足一提。”
“啊呀…你们读书人的那些东西我看不懂啊。不过老爷子既然嘱咐了,那些烂桃花我能帮你挡就挡了。”
“烂桃花…也好。那就麻烦席老了。”
席乐岙看着面前这个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心中生出疑惑。
“殿下。”
“嗯?”
“殿下将自己修炼的这般聪慧,是为了谁?”
这一次,席乐岙没有能让薛完颜抬起头来看自己。
可这一次,他竟从她微笑的侧脸中看出了她心中的决绝。在她的沉默不语里,他肆意揣测,猜测着那个被她守护在内心深处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