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府。
“殿下,下次能不能不要再一个人跑没影了!在下是真的…”
“知道了。”
“您知道什么了?”
“…”
薛完颜抬眸看了一眼席乐岙,席乐岙脸色铁青叉腰站在那里等她回答,活脱脱一个不满意学生回答的教书先生。
薛完颜低头看书不再作答,席乐岙自然是不乐意,在房内走来走去开始了他的长篇大论。说的无非是要她循规蹈矩不要总是一时兴起,搞得他们方寸大乱之类的。
每次都要听他这么一顿教育,这家伙真的是老席的儿子吗?怎么这么麻烦…
“殿下您有在听吗?”
“没有。”
“您还真是诚实…”
“席老,天色已晚你还是先去歇息吧。”
“我不!殿下,在下虽然只是个随行大夫。可您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的,不管在下医术如何这护主不周的罪名就够在下受的了。”
“我知道了。”
“您又知道什么了?”
“下次我跑出去弄个小伤回来,就有借口把席老送回去了。这样我就不用再听席老的教育了。”
“殿下…在下做错什么了您要这么嫌弃在下。在下也是为了您好啊。在下还不想来这种地方呢,若不是为了殿下的安全…”
席乐岙可怜巴巴的扭着袖子,嘴巴一撇眼神可怜至极,就差几滴眼泪就完美了。薛完颜放下了手中的书,无语的看着席乐岙。
“别装了…”
“殿下说什么,在下是为殿下好啊。”
“席乐岙…你非要我掀你老底吗。”
“殿下您是长公主,在下只是一介布衣。殿下要在下死在下不得不死。只是可怜了我那未过门儿的小媳妇…”
“你个三十岁的单身汉哪来的小媳妇…你若真的想要我倒是可以给你找。”
“别别别,在下喜欢自由,有小妹能聊上几句就好了,成家立业什么的就算了吧。”
薛完颜看着换脸比翻书还快的席乐岙,无奈地摇了摇头。
席乐岙这人放荡不羁却医术了得,前几年老席把他扔进军营想让他收收性子学点真本事回来,省得以后出门再被人追着打。
没想到真本事没学到,逃跑的功夫和不上道的小聪明倒是越来越精进。好在他那妙手回春的手艺没丢,不然纵使是薛完颜也找不出原因来把他带上路。
“说正事。”
“好嘞。”
席乐岙这才在薛完颜身边乖乖坐下,凑过身来轻声细语。薛完颜听完他的话眉头也没皱一下,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书,可席乐岙坐不住。
“不是…殿下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啊?”
“意料之中的事我应该有什么反应吗?”
“话不能这么说。殿下您看啊,我们费尽周章才得到的确切证据,起码应该高兴一下不是?比如说奖赏奖赏在下什么的?”
“多走了几步路而已,已经让你光天化日之下堂堂正正地寻花问柳了,你还要奖励?”
“嘿嘿,殿下果然是学问人,这说出来的话都不一样~”
“哎…不过明日你若能继续保持,我未尝不可予你这一日休沐。”
“殿下此话当真?”
席乐岙开心的腾起身,整个人直接就这么趴在了桌子上,直挺挺地凑到了薛完颜的眼皮子底下。
一张脸瞬间放大在眼前,放在别人身上这时候多半已经跳起来了。而薛完颜不但没什么反应,还微微扬起脸来看着离自己只有一个拳头距离的席乐岙,嘴角细不可察地微微上扬。
“自然是真的。”
“好好好。”
席乐岙也习惯了薛完颜的处变不惊和这私下里的面无表情,对她几乎挑衅的对视一笑置之。重新低下头去的薛完颜,细长的睫毛一动一动。
席乐岙也不急着坐回去,就这样撑着头饶有兴致的看薛完颜时不时扇动一下的眼帘,只觉得有趣极了。
薛完颜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抬起脸来。她突然抬起来的眼眸让席乐岙一时间有些慌张。就像在欣赏着平静的湖面的时候被人从背后推了一把,跌进水中的前一秒,那在眼前突然放大的湖面。
清澈明朗却又深邃的可怕。令人不寒而栗,细思极恐。
“怎…怎么了,殿下?”
“你倒是心宽的很,也不先问问明天我要你做什么。”
“对哦。殿下明天要我去做什么?”
席乐岙立刻端正坐姿,全然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他这乖巧的模样让薛完颜一时间想起了远在都城之中自己那血肉胞弟。
倒也奇怪,我的身边怎会有这么多与檀儿相似之人…
薛完颜摇了摇头,拿出一个花纹荷包递给他。
席乐岙看着手中这精致的金纹刺绣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小心地掂了掂这份量,心里那小算盘打的啪啪响。
“哎呦喂…我的亲爹呦…殿下明天到底要我做什么啊这…”
“玩。”
“啊?”
翌日,演武场。
“好久不见啊,墨葵少将军。”
墨葵冷不防地被背后这一声吓到,急急忙忙转过身去。那人依旧一身飒飒紫衣,只是那高高束起的马尾被解开整齐地梳在脑后,两边的碎发服服帖帖地拢到耳后。终于是有点女孩子家家的样子了。
“丫…咳,殿下。”
“你方才是想叫我什么?”
“我错了。”
墨葵这么干脆利落的回答倒是让薛完颜想为难他也没法为难。薛完颜只能耸耸肩作罢,招呼他一起进了屋内。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还在练武的士兵自然是不敢何感想了,一旁的监督将士可就不一样了。
“咋回事儿啊这,少将竟然害羞了?”
“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虽说和我们少将暗送秋波的姑娘多,但是这么直接的还是第一个,说不定啊…嘿嘿嘿。”
“你们还真是口无遮拦…”
“哎呀军师啊,这你就不懂了吧。我们少将啊就是块木头,就喜欢这样直接的。”
看着眼前两位从不知祸从口出怎么写的同僚,作为守城军里最聪明的人,军师选择作壁上观。
屋内。
薛完颜在硕大的地图面前覆手站立,墨葵端来了茶水,好奇地看着薛完颜站在那里。
“殿下在看什么?”
“北漠的都城…可真远。”
“北漠地域广阔,但多为戈壁沙漠荒原,北漠都城所在之处便是绿洲。殿下,请喝茶。”
“北漠…绿洲…水…”
薛完颜轻轻呢喃半晌,点了点头伸手去接过了墨葵递上来的水杯,视线没有离开地图。墨葵就这么看着她把杯子凑到了嘴边,急忙张开嘴来却没来得及发声提醒她。
水烫。
只见薛完颜已经将茶杯举到唇边抿了一口,墨葵就看着她面不改色地舔了舔嘴唇,转手就把水杯放回了桌子上。
墨葵看着那杯还在冒着热气的茶水愣了很久,伸出手指在那杯壁上停留片刻,轻微的灼烧感让他猛地收回了手。墨葵低头吹了吹自己的手,不敢相信地看向薛完颜,双唇张张合合良久终于是发出了声音。
“殿…殿下。”
“何事?”
“那个…茶…”
“晚些再喝。哦对了,谢谢你。”
墨葵担心的看了看薛完颜的手,这才发现她骨节分明的左手手指内侧微微泛红。已经变得如此醒目,分明是轻度的烫伤。
可薛完颜依旧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伸着右手的食指在地图上摩挲划动,似乎在找着什么,烫伤就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殿下,您的手是不是烫伤了…”
“烫伤而已,少将不用在意。对了,我今日来是想看看这些年守城军的军…您这是什么表情?”
薛完颜这么说着转过身来,只见墨葵抿紧了嘴巴脸色不甚好看,薛完颜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他现在的这个表情。
像是吃了什么不好吃的东西,不能吐不想吞。
“殿下你等等…末将去去就回。”
“那顺便,守城军这些年的军报。”
“是!”
薛完颜转回去接着看地图,左手一丝丝传来的痛楚还在,舌尖的酥麻刺疼也还在。可是再怎么注意这些疼痛的存在,为它们做出或大或小的反应动作疼痛也不会在下一秒消失,况且…
时候到了自然也就不疼了。
可能是麻木了吧,但其实薛完颜也不知道自己是不知何时开始对痛苦这件事情,变得如此不以为然,知之而不视。
“殿下殿下!”
墨葵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精致的小罐子,急急忙忙地冲到了薛完颜面前手脚麻利地打开盖子,拉过她背在身后的左手小心地将膏药涂抹在那片被烫开的粉红上。
薛完颜看着身旁这个低着头仔细给自己涂药的少年,手上用力想抽身出来,却没想到被墨葵猛地一把抓住。
“别闹,哪有女孩子家这么不注意的,再不擦药就该起泡了,到时候留疤了你后悔也来不及。”
“我…”
“别动,马上就好了。”
墨葵这么说着不自觉皱起了眉头,低下头去凑到她手边轻轻地吹气,好让膏药快些干。胶状的药被他这么一吹凉丝丝的,灼烧感慢慢消散,倒真是舒服多了。
但薛完颜还是感觉哪里不对…
“这药是我爷爷亲自配的,祛疤很管用的。”
“咳咳!少将,属下奉命呈上历年军报。”
“哦,你放那吧。”
墨葵依旧低着头对薛完颜的手吹着气,薛完颜轻轻咳嗽一声,墨葵这才抬起头来注意到了现在的情势,急忙转过去想对那人解释。
但是他忘了应该先放开手。
“不是…军师…这是…我…”
“是历年军报吗?”
薛完颜不动声色地抽回了自己的手,转向这个墨葵称之为军师的人。
一身青衣,若非有人告诉你他是军师,还真看不出和一般武将有什么区别。笔直的腰板和宽广结实的肩膀,想来就算是和墨葵相比也不会逊色多少。只是那张书生气的脸暴露了他,单看他的面孔只感觉是个和墨葵差不多的人。
但俗话说得好,不可以貌取人。
军师自然是知道薛完颜的身份,恭敬地低头欠身。
“回殿下,是的。”
“拿过来吧。”
“是。”
军师应声走上前来到薛完颜面前,将身后推车中的竹简和纸质书一一拿出,有序的摆在桌上。
薛完颜就这么看着,他弯着腰手脚麻利地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等他重新直起身子来和自己对视才开口。
“你就是军师?”
“属下李济见过长公主殿下。”
李济这么说着低头弯腰行礼,然后就势不抬起来了。薛完颜见他如此小心,轻轻一笑。
“下去吧。”
“是。”
李济退了出来,虽然他很想假装无意地回头再看一眼但还是忍住了。他有预感,若是在此时回头绝对会对上那双眼睛。
出门后急急地转弯,脚下生风地远离了那个地方。即使走出很远李济也不敢停下来松口气,身后自然是空无一人但那种刺人的感觉依旧在,久久不去。
“哎,军师!你这是要去哪啊军师?”
李济停下了脚步,那小兵一开始还兴冲冲地跑了过来,在看清李济面色惨白神色紧张后猛地在他面前停了下来惊奇地看着他。
“军师你这是…你没事吧?”
“我没事。”
李济伸手捂脸,透过手指间的缝隙看着头顶的青天白日突然长叹一口气。
小兵离他不过两步远,却也没能看清他双手之下上扬的嘴角,和那双莫名闪光的眼瞳。
“接下来…可如何是好…”
“啊?军师你说啥?”
“没什么。”
李济松开手,眼中的光收敛,只有嘴角那抹无法轻易收回的弧度还留在那里。小兵看着李济负手背后潇洒远去的背影,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军师这是…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