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沐浴着浩瀚金辉,仿佛精力大盛,所有的婴鸮立时就再度开始了融合,趁着金光大阵的缚力犹存,扇翅如风雨骤急,几十几百地聚作一体,转瞬间就已完成变幻,并调换了位置,形成了诸多子阵。各个都像葫芦一样,悬垂在了头顶的金色阵纹之下。
婴鸮不再是婴鸮了。
它们的样貌大变,身体之外悉数都燃烧起了金色的光焰。本来如婴儿一般的鸟首,忽然大了些岁数,本来如墨液氤氲的鸟身,忽然变得有些像人。一层朦胧的光晕,隐隐呈白色,夹在了其体表与金焰之间。
其数量大减,体积大增,分出了四个群体,然后再次移形换影。
体积最大的一群最似人形,数量足有一百零八,均是双足盘膝而坐,双手结出了某种术印。它们安悬于金光大阵阵心的正下方,双唇不停地颤动,发出晦涩难懂的念经声,远看就像是一群幼身的佛陀,慈悲六道。
体积次一等的一群,数量过千,十几只一组,各自绕飞起了某一只鬼曹,作呲牙咧嘴之状,形态凶恶。它们之间的金焰相互冲涌、联结,就像太阳上的日珥一样,产生了契合金光大阵的禁锢力。
体积如三岁孩童大的一群,数量则不过四百,密密麻麻地围成了一个球状,像蚁球一样滚动着,利用金焰困住了左突右撞的金色匕首。
体积最小的一群则似半岁大的幼儿,形体变化最微,数量则最多,高达近三千之数,尽皆围拢在闾严的身旁,密布各个方向,组织起了严密的防守阵型。
……这些统统都发生于白驹过隙之间。
时间何等的短暂?!白衣女子才被这些鬼曹联手撕裂,惨死于半空上,闾严的眸子才沁出无限的惊怒,眦角决裂,场间的形势就已天翻地覆。
却也终究不过是火上之冰。
若隐若现的裂缝,正在那覆盖天野的金光大阵之上到处蔓延,迸发着布帛撕碎的“刺啦”声,一声接一声,述说着严峻与岌岌可危。似乎再不要多久,这座大阵就会崩灭,然后近百只鬼曹便会打破最后的屏障,一拥而上,将他撕扯得四分五裂。
到那时,谁来救他?
可现在,又该往哪逃?
“啊啊啊啊啊啊!”闾严竟再陷癫狂。
他胡乱地翻滚了一圈,拿着槊爬了起来的第一个动作,就是一声大喝,撑霆裂月,整个人化作一团闪电般的影子,迸射了上去。目标还是那只黑猿鬼曹,此时的声气惊人,竟似有万夫不当之勇。
地面“砰”的一声炸响,无数土石爆裂。
半空也是“砰”的一声炸响,人影如皮球反弹而回。
然后又是第三声炸响,“砰”的一下,原地被砸出了一个直径十余米的大坑。
“嗷——”黑猿狂躁地吼了起来,涎水四溅。
于是其余的鬼曹,挣扎的动作立时就更增了三分气力,仿佛俱与之同怒,因为遭受到了挑衅,因为荣辱与共……
于是金光大阵的碎裂速度猛地又快了三成,布帛一样的刺啦声,变成了树木断折一样的喀嚓声……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所有围在闾严身边的婴鸮,都在敏捷地变换着方位。无论是他受击,还是他进击,都跟得上他的速度。这会儿见他还不听劝告,终于是密集地喊叫了起来,翻来覆去就是一个字眼,叽叽喳喳的,躁得令人心慌。
闾严还想进攻,还想反击。
他还是不信邪。
“哞——”
“嗷——”
“吼——”
“嗥——”
“嘶——”
“咿——”
……天空中的鬼曹们也在愤怒地嘶吼。
阵心下方的婴鸮也在不休地诵念。
金匕突围造成婴鸮死亡,也总有稚嫩嗓音的惨呼。
各种各样的声音,汇成了一片混乱而躁动的海洋,蜩螗沸羹,如魔音灌耳。
“为什么要逃?”
“为什么要逃?!”
“逃到哪去?”
“逃到什么时候?!”
……闾严声哑力竭地吼叫着,每一次吼叫,便是一次不顾性命的狂攻。天上地下,到处发出“砰砰”的炸响,石头炸裂,树木炸碎,骸骨炸飞,断壁残垣也连片地坍塌。
直到一声稚音的尖叫在他耳边响起,夹带着巨大的惊慌:“地底有鬼曹快速接近——”
话还没讲完,那只婴鸮便被一条细长的暗影,穿刺轰击,炸成了齑粉:“嘭!”
血渣肉沫溅到了闾严的脸上,发出了“噗嗒”的声音,黏糊糊的,湿乎乎的,还有着残存的温热。然后他才眸子惊瞪,触目崩心地停了下来,停止了疯狂的进攻,略微清醒了。
却止不住有更多的婴鸮被闪过的暗影,轰碎成一片片的血肉残渣,如雨雪纷纷扬扬地掉落下来:
“三万米高空另有八只鬼曹快速接——”,“嘭!”
“鬼曹太多——”,“嘭!”
“欻澜太慢……”,“嘭!”
“必须用刺跃……”,“嘭!”
“只有膜洞刺跃——”,“嘭!”
“快将维度膜洞穿!”,“嘭!”
“要用维度壁垒作大地,才能更快……”,“嘭!”
“快!”
“快逃……”
“一定要逃出去!”
“逃……”
“快逃……”
“澎!澎!嘭!嘭!……”
……远在金阵之上的高空里,有恐怖的厉啸声响起,破风声锐利得仿若能够刺穿人的耳膜。整个大地都开始了轰隆巨震,有着截然不同的鬼曹肢体如枪弹一样迸射而出。一时间,不管是何处的婴鸮,都陷入了惨烈的牺牲。
再没有婴鸮能伴他多久,总总是一句话都说不完,就会身躯炸裂。所有催促他逃走的声音,都成了催促它们自己死亡的声音。但它们却始终不曾逃散,而是坚定决绝地守在闾严的四面八方,死了一只就换另一只补上空位。于是暗影如箭雨般袭来,婴鸮便如城墙上中箭的军士一般倒下。
闾严望着这成千上万的婴鸮,一批批地死去,在金灿灿的光芒中化为血雨,竟已震惊得不知言语,挪不动了脚步。直到那些诵经的声音,在叹息中望了过来,又失望地闭上了眼,他才感受到了某种强烈的屈辱、怨憎、恨怒、悲痛,然后……则是缭绕他身的维度之力,乍然变得沸腾!
“那个被剜去了心的傀儡,一直想要作为人活着。但纵然双目凄厉地流下了血,也无人愿与它亲近。人们一遍遍地说着,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看它的眼神异样而疏离。许下了一个谎言,然后利用它赤子一般的心,完成他们的大业。命运施加给它的尽是苦痛,永堕复仇的深渊,一切开始于结束……”
“清月风沙之上,有人痛苦而绝望,挣扎着,亲手杀死了他的妻子,将灵魂封入了一把剑。这是最后的方法,如果想要永世依存。只因魔选中了七人,欲要重临这世间,而神却已苍茫不知处……”
“提着沥血的剑,欲回到恋人身边的那个军官,满身是血地闯出了围杀,万千颗头颅血淋淋地悬挂在那树上,踉跄蹒跚,不见畏惧。睡在积灰的棺,欲与过往同朽的那个王女,在兵火连天中醒来,却一袭白衣,从高塔云顶跃下,只剩凄凉如泪……”
“纵然是界海星连,也会干涸枯竭;纵然是青荒万里,也会分崩离析;纵然是域桥天悬,也会断塞瓦解。这世间的种种生死离别,有如潮汐……”
“他们将在蓝天碧海下幸福地生活,远离一切战乱与流离,住在珊瑚的宫殿里。雨霁时七彩虹桥跨过,傍晚时火云烂漫天际,子孙绕膝,相拥相守,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诵念的声音突然变得杂乱了起来,却能让人听懂了。那些声音空旷而苍凉,仿佛来自亘古的蛮荒,像在吟咏着某位文人的诗篇,像在向着某位神灵祷告,像在诉说衷言,带着一切人们所渴望的美好……
不知为何,闾严竟听得涕泗滂沱,泪如雨下。
怔怔然的眼睛里,泪花泛滥,淹没了炽怒。可是那些随着他的心念而沸腾的维度烈度,却不降反增,呼应着它所能呼应到的一切,遽然动*荡起了整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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