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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廿六,日已破晓。
计算着该到第四次崩碎穗子的时候了,当第三十二本书蓦地被合上,闾严微微晃了晃脑袋,便终于是起意要离开了。不过离开之前,他却还准备要吃上最后一顿。
这里不比扬柳客栈,葵司的手艺再好,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而这里的伙食却是极佳,味道极美,且肉食充足,种类繁杂。他在那里吃腻了,自然得在这里吃回才够本。
不知何故,绑在头上的集薪绳并未给他什么负担,头不昏,眼也不花。其实再戴上几天,也未尝不可。但顾虑到某些人的窥伺,他却不得不暂时中止,以作观望。尤其是那一种莫名其妙,越来越强的异样感,更是令他开始了惊疑,以致渐渐再难定下心思。
……
……
自走下宣余山,回到赤麓镇开始,闾严便察觉腹中渐生了饱腹感,猜测是有了一定的辟谷之能,故而曾顺带将自己关在房间里,进行了一次忍饿试验。之后自然是确证了,有是有,但程度尚浅,并不完全。而那日回答荥空之时,他玩的文字游戏,显然也是被葵司给听出来了,却看破未说破。
如今吃饭,却是为了让自己与别人显得一样。
走到古闻馆一楼的饭堂之后,他随意寻了一张没人的桌子,直接便坐下了。
这饭堂颇大,容纳了近百副桌椅,上面都有饭菜任人食用,且似连通了某种传送阵禁,使得那些碗碟上的东西近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一旦有人吃完喝完离了座,三两息的工夫就会补满少去的饭菜。
此时落座的人数不过二三十人,大多都是精神不振,病怏怏的。闾严不想出众,于是也只好是装得恹恹欲睡,像是困倦到了极点。看似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饭菜,速度却是极快,堪称秋风扫落叶。
而直到片刻后,有个穿着青色布衫的平头少年走向了他这一桌,他才稍稍收敛了点,恢复了该有的速度。只不过看到这少年神采奕奕的样子,他却又是眉梢一挑,目露了诧异。
也不知这么多张没人的桌子,这家伙为什么偏偏就选了他这一桌。
青衫少年刚一坐在他对面,桌椅之间便是一阵空气幻动,横生了无数虚无的涟漪,然后……一桌子的白瓷碗碟,便就全成了黑褐色。
这是怎么了?
他望着这一幕眉头再挑。
随即视线就投诸了对面青衫少年的身上。
“小哥,你来这儿很久了吗?知道这是为什么?”闾严指着桌子上的变化问道。
饭菜安然不动,所有盛菜盛饭的碗盘,却突然悉数更换了一遍。并且摸起来竟然还是木质的!这木头光滑油亮,宛如墨玉,不漏水,不吸水,既不像打了蜡,又不像浸了油,而像是它本身就是这种奇异的木质,当真是奇哉怪也!
青衫少年看出来了他的疑惑,则是笑眯眯地抬起了头来:“大哥贵姓?”
“我姓闾。没什么事,我就是想问问,这制成饭盒的木头是什么?怎么突然一下子全都换了?”闾严笑着说道。
“我叫卓傅。这叫油杛树。”卓傅还是笑眯眯的表情,一副人畜无害的质朴少年模样,饭勺也不放下,指着那东侧的门口便道,“如果闾大哥想看,可以去那个角落方向。整个一层虽然都是普通的藏书,但还是有很多分类的。那边恰好就是植物矿物的图鉴区,油杛树也在里面。”
“难道这还有什么讲究?”
“自然。”卓傅点了点头,解释道,“这油杛树的木头储在‘玄默阵’中一二十日后,便能积聚出一种特性物质,被人吞食之后,能够强固神魂。程度虽然低微,但效用却是实实在在的。若是有进馆读书的人,碰上了这一月一次的‘油杛宴’,少说也能得些好处,不枉此行。”
“总该有些限制吧?”闾严微疑道。
“呵呵,闾大哥倒是个妙人!”卓傅笑着叹了一句,眼中却没什么讶异,“不错!想要承受这‘油杛宴’的馈赠,最少先得在古闻馆中佩戴着集薪绳,持续读书读上至少三十六个时辰。否则食之无益,反而有患。”
“原来如此!多谢了!”闾严报以了微笑。
眸光略有变幻,筷子一放,这便起身走了。
剩下的饭也不吃了,都是因为他感觉到了这个青衫少年的不对劲,不愿再坐在这儿了。明明只是个普通人,更是素未谋面,不曾相识,但对方却好像认识他一样,眼神隐隐有着诡谲。这一点让他从心底里泛着别扭,极为警醒。
卓傅却并未管他,任他离去,竟是看也不看一眼,表情也毫无改变,自顾自的就吃起了午饭,似乎……本来就该如此,于是理所当然地接受。
……
……
几分钟后。
穿过了三五道弯弯曲曲的回廊,闾严便重新走入了之前的藏书区。但却根本没有按照那个卓傅的指向去往所谓的植物矿物图鉴区,而是按照既定的计划,准备越过这里,离开古闻馆。
然而他的警惕依旧,事情却终于在此刻起了变化。
——整个古闻馆突然静谧!所有的翻书声都不见了,人也全不见了!
“怎么回事?明明刚刚吃饭的时候,还有一堆人零零散散的在看书才对……”闾严先是怔忡了一下,喃喃惊语,然后眉头便极度扭曲了起来。
惊凝了足足半分钟。
他才扬首放目,发出了一声呼喊:“喂!有人吗?谁能告诉我,人都哪去了?”
“喂——”
“喂——”
“喂!这里不是不能大声喧哗吗?怎么还没有人来阻止我?”
……
“艹!人呢?!”
“全死了不成?!”
“再没人回答我,我就要烧书了啊!”
“喂——”
……就像是接到了一个打通了就再也不能挂的电话。无论怎么问,话筒的另一边都没有人来应他,死寂得令人浑身发寒。
闾严一步步地走了出去,步子迈得极缓,甚至都没有脚步声,警戒到了极点。每走一步,就是一声大叫,却偏偏无人来呵斥他。走了十几米之后,大喊大叫甚至都变成了毫无顾忌的大声咒骂,依旧还是只有无限循环的死寂。
眸光越发地阴鸷。
警惕越发地浓重。
步子越发地缓慢。
肌肉越发地紧绷。
终于……就在他心中渐生退缩,准备转身回到饭堂的那一刻,“啪嗒”的一声闷响,出现在了他的耳朵里。
“谁?!”闾严眼珠一动,当即就如豹子一般扑了过去!
哧溜一声的工夫,晃过了几排书架,他人就已跑到了刚刚产生声音的地方。
——却是几串铜钱落在了地毯上。
难怪刚才的闷响中,还夹着几分清脆。原来竟是铜钱与铜钱彼此之间,相互碰撞的声音。
“周桐,你在搞什么鬼?”闾严并未立时去细看那铜钱的模样,而是匆匆瞥了一眼,就环视四周,先发出了一声试探。
眼神锐利,好似鹰瞬。只可惜却仍旧无人应答,他的眼睛也完全没有捕捉到那个掉了铜钱的人的影子。
于是静默了个片刻,警觉不减,胸腔里竟就有股阴沉的怒火冒了出来。一声冷哼,然后他这才侧身且抬头,弯腰捡起了地毯上的几串铜钱。
而这一捡,顿时就是悚然一惊!
——这几串铜钱居然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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