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
徐启维走到门边拉开衣柜,里边果然吊着她的衣物,徐启维拎起那些衣架,连架带衣服丢在床铺上。
“快穿,跟我走。”他说,“你们老板出事了。”
他先出门下楼,在车上等宋惠云。好一会儿宋惠云慌慌张张赶了下来,她拖了五分钟,这五分钟要穿衣梳头,也够快的。
“林总,林总怎么啦?”她问。
“走。”徐启维也不多说。
他们赶到新桥公安分局,被拘在这里的果然就是林奉成。路上宋惠云已经向徐启维坦白招供,承认没说实话,跟林奉成合伙欺骗了县长。她和林奉成今天是同车抵达省城的。林奉成讨厌开会,不管公的非公的他一听开会就头痛,因此他让宋惠云顶差。他不想让徐启维知道他也在省城,因为他有事要办。他当然没跟宋小姐说明自己要办的事就是嫖娼,这人到省城办事,每办必嫖,近些日子在省城嫖了两个相好小姐,都是外地人,分别在两家夜总会坐台。这晚他把两个小姐都约出来喝酒,喝得大醉,然后左拥右抱入洞房胡搞,没想撞到警察扫黄,一男二女赤条条被捉于床上。
徐启维见了公安分局的负责人,出示了自己的证件,和颜悦色了解情况,商量解决办法。毕竟是县长亲临,警察迅速办理此案,按规定予以罚款。嫖客暗娼各罚五千,本案合计一万五,由嫖客统一开支。当晚奉成集团总办主任宋惠云小姐即替老板缴纳罚金,现款,难得她身上有钱。值班民警说,要不是县长亲自上门处理,姓林的这家伙肯定要喂一夜蚊子。要是他还敢借酒撒疯胡闹,还会额外吃点苦头,最严重的会被铐上窗条,像精神病院对付狂躁型疯子一般。
于是林奉成出了拘押室。这人醉得实在可以,步履踉跄,东倒西歪。他居然还要讥讽警察,说把你们那几根破枪换一换,我给钱。他看到宋惠云就说,你不如那两个,现在的小姐比以前的小姐功夫好。他也还认得出徐启维,一见徐启维他就喊警察:“你们看他耳朵,你们看,我说的不是吗?”徐启维也不生气,对警察说:“帮帮忙,把他弄上车。”警察扭着林奉成的胳膊,把他塞进徐启维的轿车里。
忽然就轮到宋惠云找麻烦了。她说等一等,她还有事。她跳下车跑进公安分局里,好一阵不出来。徐启维让司机下去找她,说,不管干什么,拖出来。司机进了分局大门,五分钟后宋惠云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抹眼睛,情绪挺冲动,却不说话。
徐启维说:“走。”
徐启维把林奉成送到宾馆,林奉成已经倒在车后座上,人事不省。徐启维让司机帮宋惠云把他拖上电梯,弄到客房里去。
他对宋惠云说:“归你了。小心,别让我再找警察领人。”
徐启维到了自己的办事处,刚安顿下来,手机响了。是宋惠云。
她在电话里哭个不停。她说,林奉成躺在床上像死人一样。她给徐启维打电话没跑到外边,这一次不是表演。她告诉徐启维,刚才她进了公安分局,不做别的,是去看那两个跟林奉成鬼混的暗娼。
二十一
两个人看上去都不怎么样,又丑又脏,毫无品位。
“县长您看这什么事啊。”她哭道,“我算什么呀?”
徐启维说你哭什么?谁让你没事找事去看那两个?跟醉鬼委屈?醒过来再说。
放下电话后他想:这也是,你算什么呢?你还想算什么?
5
此后关系逐步改善。在历经菜豆和嫖娼风波之后,徐县长林老板彼此终于加深了了解,形成了一些概念,因而渐趋和谐,互相温暖起来。
这时有一件事:县里计划开一个会,内容为发展非公有制经济或称民营经济,要依样画葫芦,贯彻省里会议精神,也用省里叫法,称“座谈会”,让大家坐着谈,不用站着说。县里还研究了一些扶持措施,包括成立民营企业家协会,设立民营企业创业扶助基金等,准备借机出台。县政府办筹备人员找林奉成商量,拟请奉成集团在座谈会上发言,介绍发展经验,同时安排与会代表参观奉成集团。林奉成精得很,一听就明白这怎么回事。他问:“参观以后会餐,钱我出,是不是?”
政府办人员说林总愿意出最好啦,会议经费是比较紧张。林奉成问这事是不是徐县长定的?政府办人员说会议刚在筹备,具体安排还没向县长汇报。
“这得有多少人?”林奉成问,“百来个?”
他们说差不多。
林奉成笑,他说这么百来个饿鬼得喝几箱啤酒啊?给他们喝酒不如给你们几位发辛苦费。算了,免了,奉成集团没什么好参观的,不就是当初旧县政府大楼吗?这大楼看来风水不错,所以千把号人还能糊口。除此之外哪有什么经验好介绍?不就是吃喝嫖赌抽?你们都知道的。
林奉成这个态度,事情有些不好办了。政府办向徐启维报告,挨了徐启维一顿批评。徐启维说,怎么又想拔他的毛?你们不知道他大抠门?林菜豆不抠门哪有今天?告诉他,说县长说了,参观他,让他介绍,给他长脸,请客钱一分不要,政府拿。财政紧张,这一点钱也还是有的。
于是林奉成找徐启维告罪,再三说明。他说政府办那几个人不懂事,没有先找县长汇报,这怎么可以?他已经认定一条,凡县长定的,别说请一餐,整个奉成集团拱手交出去也没问题,就听县长一句话。他说,他要向县长表一个态,他决定响应县长号召,捐献八十万元,给县有关部门作专项经费,扶助民营企业创业。
徐启维笑逐颜开:“好。”
“那天还多亏县长了。”林奉成说,“大恩大德我记着呢。”
林奉成说的是省城嫖娼案,他自己说,要没有徐启维,他肯定让那些警察喂蚊子铐窗条丢人现眼,太没面子了。这个林奉成不光会借酒撒疯,他还会因事生事,一朝酒醒他就找徐启维拍胸脯,感恩不尽,好像自己这么一醉一嫖,倒跟县长结拜兄弟了一般。他居然还会倒打上门,专程拜访省城新桥公安分局,用他的方式回报一抓之仇:他给警察送锦旗,称赞他们是“人民卫士”,他检讨自己酒后失德,说自己提及上级领导的醉话不对,请警察帮助消除不利影响。
二十二
林奉成犯事那晚曾口出醉言,要警察买几支好枪,答应为他们出钱,他竟然还记着这事,提出要给该分局捐赠一笔钱,不敢叫购枪费,称“慰问金”。如此料理,让徐启维颇对他刮目相看。回头一想也是,这林奉成当然不是光会抠门,仅仅社皮子土财主一个,他如果没一点头脑怎么会有今日?包括这一次,林奉成答应捐出八十万,其实也算计得非常清楚,极有头脑。奉成集团正在上升之中,用这种方式扩大影响,可能比大做广告要合算得多。
除此之外林奉成还另有表现。
有一天午夜,徐启维已经入睡,林奉成突然打来一个电话,报了一条最新消息。
“郭鹏走了。”他说,“到省国土局当副局长。刚定。”
徐启维略感惊讶。问:“谁说的?”
“绝对可靠。”林奉成说,“县长你主持。”
第二天满城风雨,第三天消息得到证实。县委书记郭鹏提任早有传闻,此刻终成定局。徐启维作为县长主持全县工作,如此安排含义丰富。徐启维当县长时间不长,资历较浅,一下子接任书记,上边不一定放心,也摆不平,怎么办呢?先主持一段,行了就上,不行另外找人干,这样比较机动。对徐启维而言,这已属难得,一般情况下,会在郭鹏走的同时另调他人接任,如果这样,就意味着徐启维暂无机会。
那天林奉成还告诉徐启维,本来上边确有考虑另派人接郭鹏,后来刘泉华省长说了话。林奉成自称与省长多次谈起徐启维,每次都大力吹捧,省长全听进去了。
徐启维有些感慨。这种事怎么会是林奉成来告诉他的?偏偏就是林奉成第一个告诉他。奉成集团的图标里有三条绿色水波纹,那是什么?仅仅是大田棚架垂下来的三条新鲜菜豆?或者菜豆上鲜嫩的毛毛虫?何止。干部任职牵涉因素很多,当然不是林菜豆如此插嘴就能操纵,他这类老板正在试图施加一些影响,无疑也是一种现实。
隔几天,宋惠云打电话找徐启维报功讨赏。宋小姐认真询问县长大人对林奉成的新看法:“我们林总如今表现很好,比以前乖多了,对吗?”
徐启维说不错,他知道这里有宋小姐的功劳,正在重新考虑是否给她评个先进。
宋惠云笑,她说县长的破先进想给谁给谁,她才不要。她告诉徐启维,捐赠八十万的主意是她出的,她知道这种事县长肯定高兴,媒体肯定炒作,效果好得很。原来她建议给一百万,林奉成抠门,硬抠回二十万,说八十万好听,“发”嘛,也不算少了。林奉成找刘泉华副省长说徐启维好话,同样是听了她的主意。林奉成对徐启维其实还挺提防,说这个徐启维钱不要,女人不要,笑眯眯挺和气,咬起人牙不软,又是枪又是炮东探西摸,这种官挺险的,能相信吗?宋惠云说这样的县长多好啊,多难得啊,不帮这种人帮谁?不捧这种人捧谁?人家徐县长挺不容易的,当个好官,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不容易呀,林总也该代表人民为他服务服务嘛。
徐启维说宋小姐评价真的这么高吗?宋惠云说当然啦,从“首长更黑”那回她就对徐启维佩服极了。
二十三
她还告诉林奉成,徐启维这种官不必怕,由她对付,她有办法。
“还要拿下?”徐启维做惊讶状,“宋小姐凭什么这么有把握?”
她大笑:“县长您不有那么个耳朵吗?”
徐启维也笑,学省城那晚宋惠云的哭腔:“县长您看这什么事啊!”他说,“宋小姐还没哭够。”
“县长您别害我。”她夸张地大叫,“我一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
她还说,她决心在奉成集团里自费充当县长的秘密特工,促成林奉成全心全意为县长效劳。但是县长也一定要多关照,古话说投桃报李,互惠互利,可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