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8752800000008

第8章 上海的狐步舞(一个断片)(1)

上海。造在地狱上面的天堂!

沪西,大月亮爬在天边,照着大原野。浅灰的原野,铺上银灰的月光,再嵌着深灰的树影和村庄的一大堆一大堆的影子。原野上,铁轨画着弧线,沿着天空直伸到那边儿的水平线下去。

林肯路。(在这儿,道德给践在脚下,罪恶给高高地捧在脑袋上面。)拎着饭篮,独自个儿在那儿走着,一只手放在裤袋里,看着自家儿嘴里出来的热气慢慢儿的飘到蔚蓝的夜色里去。

三个穿黑绸长褂,外面罩着黑大褂的人影一闪。三张在呢帽底下只瞧得见鼻子和下巴的脸遮在他前面。

“慢着走,朋友!”

“有话尽说。朋友!”

“咱们冤有头,债有主,今儿不是咱们有什么跟你过不去,各为各的主子,咱们也要吃口饭,回头您老别怨咱们不够朋友。明年今儿是你的周年,记着!”

“笑话了!咱也不是那么不够朋友的——”一扔饭篮,一手抓住那人的枪,就是一拳过去。

碰!手放了,人倒下去,按着肚子。碰!又是一枪。

“好小子!有种!”

“咱们这辈子再会了,朋友!”

“黑绸长裙”把呢帽一推,叫搁在脑杓上,穿过铁路,不见了。

“救命!”爬了几步。

“救命!”又爬了几步。

嘟的吼了一声儿,一道弧灯的光从水平线底下伸了出来。铁轨隆隆地响着,铁轨上的枕木像蜈蚣似地在光线里向前爬去,电杆木显了出来,马上又隐没在黑暗里边,一列“上海特别快”突着肚子,达达达,用着狐步舞的拍,含着颗夜明珠,龙似地跑了过去,绕着那条弧线。又张着嘴吼了一声儿,一道黑烟直拖到尾巴那儿,弧灯的光线钻到地平线下,一回儿便不见了。

又静了下来。

铁道交通门前,交错着汽车的弧灯的光线,管交通门的倒拿着红绿旗,拉开了那白脸红嘴唇,带了红宝石耳坠子的交通门。马上,汽车就跟着门飞了过去,一长串。

上了白漆的街树的腿,电杆木的腿,一切静物的腿……revue似地,把擦满了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来的姑娘们……白漆的腿的行列。沿着那条静悄的大路,从住宅的窗里,都会的眼珠子似地,透过了窗纱,偷溜了出来淡红的,紫的,绿的,处处的灯光。

汽车在一座别墅式的小洋房前停了,叭叭的拉着喇叭。刘有德先生的西瓜皮帽上的珊瑚结子从车门里探了出来,黑毛葛背心上两只小口袋里挂着的金表链上面的几个小金镑钉当地笑着,把他送出车外,送到这屋子里。他把半段雪茄扔在门外,走到客室里,刚坐下,楼梯的地毡上响着轻捷的鞋跟,嗒嗒地。

“回来了吗?”活泼的笑声,一位在年龄上是他的媳妇,在法律上是他的妻子的夫人跑了进来,扯着他的鼻子道。“快!给我签张三千块钱的支票。”

“上礼拜那些钱又用完了吗?”

不说话,把手里的一叠帐交给他,便拉他的蓝缎袍的大袖子往书房里跑,把笔送到他手里。

“我说……”

“你说什么?”嘟着小红嘴。

瞧了她一眼便签了。她就低下脑袋把小嘴凑到他大嘴上。“晚饭你独自个儿吃吧,我和小德要出去。”便笑着跑了出去,碰的阖上门。他掏出手帕来往嘴上一擦,麻纱手帕上印着tangee。倒像我的女儿呢,成天的缠着要钱。

“爹!”

一抬脑袋,小德不知多咱溜了进来,站在他旁边,见了猫的耗子似的。

“你怎么又回来啦?”

“姨娘打电话叫我回来的。”

“干吗?”

“拿钱。”

刘有德先生心里好笑,这娘儿俩真有他们的。

“她怎么会叫你回来问我要钱?她不会要不成?”

“是我要钱。姨娘叫我伴她去玩。”

忽然门开了,“你有现钱没有?”刘颜蓉珠又跑了进来。

“只有……”

一只刚用过蔻丹的小手早就伸到他口袋里把皮夹拿了出来!红润的指甲数着钞票:一五,一十,二十……三百。“五十留给你,多的我拿去了。多给你晚上又得不回来。”做了个媚眼,拉了她法律上的儿子就走。

儿子是衣架子,成天地读着给gigolo看的时装杂志,把烫得有粗大明朗的折纹的褂子穿到身上,领带打得在中间留了个涡,拉着母亲的胳膊坐到车上。

上了白漆的街树的腿,电杆木的腿,一切静物的腿……revue似地,把擦满了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来的姑娘们……白漆腿的行列。沿着那条静悄的大路,从住宅区的窗里,都会的眼珠子似地,透过了窗纱,偷溜了出来淡红的,紫的,绿的,处女的灯光。

开着一九三二的新别克,却一个心儿想一九八零年的恋爱方式。深秋的晚风吹来,吹动了儿子的领子,母亲的头发,全有点儿觉得凉。法律上的母亲偎在儿子的怀里道:

“可惜你是我的儿子。”嘻嘻地笑着。

儿子在父亲吻过的母亲的小嘴上吻了一下,差点儿把车开到行人道上去啦。

Neon light伸着颜色的手指在蓝墨水似的夜空里写着大字。一个英国绅士站在前面,穿了红的燕尾服,挟着手杖,那么精神抖擞地在散步。脚下写着:“Johnny Walker:StillGoingStrong”路旁一小块草地上展开了地产公司的乌托邦,上面一个抽吉士牌的美国人看着,像在说:“可惜这是小人国的乌托邦;那片大草原里还放不下我的一只脚呢?”

汽车前显出个人的影子,喇叭吼了一声儿,那人回过脑袋来一瞧,就从车轮前溜到行人道上去了。

“蓉珠,我们上那去?”

“随便那个cabaret里去闹个新鲜吧;礼查,大华我全玩腻了。”

跑马厅屋顶上,风针上的金马向着红月亮撒开了四蹄。在那片大草地的四周泛滥着光的海,罪恶的海浪,慕尔堂浸在黑暗里,跪着,在替这些下地狱的男女祈祷,大世界的塔尖拒绝了忏悔,骄傲地瞧着这位迂牧师,放射着一圈圈的灯光。

蔚蓝的黄昏笼罩着全场,一只saxophone正伸长了脖子,张着大嘴,呜呜地冲着他们嚷。当中那片光滑的地板上,飘动的裙子,飘动的袍角,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鞋跟。蓬松的头发和男子的脸。男子的衬衫的白领和女子的笑脸。伸着的胳膊,翡翠坠子拖到肩上。整齐的圆桌子的队伍,椅子却是零乱的。暗角上站着白衣侍者。酒味,香水味,英腿蛋的气味,烟味……独身者坐在角隅里拿黑咖啡刺激着自家儿的神经。

舞着:华尔滋的旋律绕着他们的腿,他们的脚站在华尔滋旋律上飘飘地,飘飘地。

儿子凑在母亲的耳朵旁说:“有许多话是一定要跳着华尔滋才能说的,你是顶好的华尔滋的舞侣——可是,蓉珠,我爱你呢!”

觉得在轻轻地吻着鬓脚,母亲躲在儿子的怀里,低低的笑。

一个冒充法国绅士的比利时珠宝掮客,凑在电影明星殷芙蓉的耳朵旁说:“你嘴上的笑是会使天下的女子妒忌的——可是,我爱你呢!”

觉得轻轻地在吻着鬓脚,便躲在怀里低低地笑,忽然看见手指上多了一只钻戒。

珠宝掮客看见了刘颜蓉珠,在殷芙蓉的肩上跟她点了点脑袋,笑了一笑。小德回过身来瞧见了殷芙蓉也gigolo地把眉毛扬了一下。

舞着,华尔滋的旋律绕着他们的腿,他们的脚践在华尔滋上面,飘飘地,飘飘地。

珠宝掮客凑在刘颜蓉珠的耳朵旁,悄悄的说:“你嘴上的笑是会使天下的女子妒忌的——可是,我爱你呢!”

觉得轻轻地在吻着鬓脚,便躲在怀里低低地笑,把唇上的胭脂印到白衬衫上面。

小德凑在殷芙蓉的耳朵旁,悄悄地说:“有许多话是一定要跳着华尔滋才能说的,你是顶好的华尔滋的舞侣——可是,芙蓉,我爱你呢!”

觉得在轻轻地吻着鬓脚,便躲在怀里,低低地笑。

独身者坐在角隅里拿黑咖啡刺激着自家儿的神经。酒味,香水味,英腿蛋的气味,烟味……暗角上站着白衣侍者。椅子是凌乱的,可是整齐的圆桌子的队伍。翡翠坠子拖到肩上,伸着的胳膊。女子的笑脸和男子的衬衫的白领。男子的脸和蓬松的头发。精致的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鞋跟。飘荡的袍角,飘荡的裙子,当中是一片光滑的地板。呜呜地冲着人家嚷,那只saxophone伸长了脖子,张着大嘴。蔚蓝的黄昏笼罩着全场。

同类推荐
  • 岁月苦吟:雪峰诗词选

    岁月苦吟:雪峰诗词选

    《岁月苦吟:雪峰诗词选》选录的是王雪峰所写诗词的一部分。所录诗词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是古体诗,古体诗我基本上采用的是新韵,古体诗中包含了格律诗(近体诗)。第二部分是古体词,古体词也采用的是新韵,是依据《钦定词谱》和《白香词谱》填写的。第三部分是自由诗。
  • 常春藤诗丛武汉大学卷·阎志诗选

    常春藤诗丛武汉大学卷·阎志诗选

    20世纪80年代,在中国大地上如地壳运动一样,崛起了一座座诗歌山脉。北京大学、吉林大学、武汉大学、复旦大学及华东师范大学,成为中国当之无愧的诗歌重镇。在这一时空节点上,诗人们所具有的探索、独立、低调的写作态度,朴素、豁达、真挚的诗风,构建和丰富了当代诗人特有的诗学与美学传统,并取得有目共睹的诗歌成就。就整体成就而言,可立于世界诗歌之林。《常春藤诗丛》呈现了20世纪80年代活跃在中国,且至今仍在全国诗坛具有影响力的诗人的成就以及他们诗歌创作的面貌。
  • 西游新世相:三界人物大起底

    西游新世相:三界人物大起底

    本书是一部角度独特的经典名著《西游记》的解读作品。作者从原著的诸多细节入手,以各个人物为视角,通过其奇思妙想的解读,立体呈现了《西游记》所构建的神佛、凡人、精怪的世界。全书共四篇,分别为“精怪的奋斗”“神佛的世界”“凡人的命运”“主角的旅程”。作者重新审视每一个人物,在全新的视角下,妖怪或让人心酸、或让人赞叹,神仙也不再单薄,满是烟火气,凡人命运让人唏嘘、感同身受。
  • 有事生非

    有事生非

    本书收录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王彬彬先生近年对学者汪晖、刘禾、蔡翔等人的学术批评,这些评论与探讨虽然在社会上掀起了一时的争议,但毫无疑问,讨论这类问题对于纯洁中国学风有好处与必要性。
  • 所有的雨都会停

    所有的雨都会停

    2012年距今有满满当当的三年光景。在时空悄然变化的期间里,年幼的白杨节节蹿升素着描物与人的成长,绒絮随风飘舞,轻轻旋转,扬起一地的过往。所有的经历,都用来回忆,所有的情感,都被融进亲手创造的一个个人物里。一直庆幸这么多年对写作热情丝毫不减,始终满怀期待,时常感激慈悲的光阴允许我和书籍长相厮守,至死不离不弃。不管在何时,无论身处何地,终能以写作为针,串几孔努力,绣出一幅不朽的奋斗传奇,将与文字有关的故事高高挂起。
热门推荐
  • 零基础学看盘

    零基础学看盘

    本书讲解了K线蜡烛图、盘口精妙分析技巧、实用K线形态分析方法要点、盘口趋势精妙分析技巧、如何根据技术指标定买卖点、不同实况下之买卖策略、如何判断最佳买卖点、股票防套最大的敌人——庄家、巴菲特是如何防套的等内容。
  • 大佬她不害怕

    大佬她不害怕

    大佬看着所有人,十分认真的说,我真的超帅,不信你看。而且我一点也不害怕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南岛的星空

    南岛的星空

    赵海虹是首位获得中国科幻银河奖特等奖的科幻女作家,《南岛的星空》小说集中收录的故事创作时间从1999年到2017年,跨度长达18年之久,是她在“默”系列、“灵波世界”“火星系列”小说之外,力图风格多样化的创作探索。十二篇故事涉及平行宇宙、身体记忆、人工智能、天气控制等各种不同领域,勾画出关于历史与未来的各种丰富可能与技术背后变幻的人心,故事跌宕,情感动人。其中,《蜕》获2001年科幻“银河奖”,英文版2010年发表于美国LCRW杂志、2014年在《光速》(Lightspeed)重新发表,韩文版在韩国网络幻想杂志《镜》发表;《宝贝宝贝我爱你》获2002年科幻“银河奖”读者奖;《一九二三年科幻故事》入选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出版社2018年出版、宋明炜与Theodore Huters主编的《转生的巨人——中国21世纪科幻小说选》(The Reincarnated giant:An Anthology of Twenty-First-Century Chinese Science Fiction,2018)。最新的短篇《南岛的星空》则是作者酝酿七年,为自己发表科幻二十周年纪念所作。2017年在《科幻世界》发表后,英文版在2019年3月刊载于美国科幻顶级刊物《阿西莫夫科幻杂志》(Asimov's Science Fiction)。作为作者创作中的“非主流”,本书中收录的十二篇小说放下了构架系列世界的包袱,对文学性的追求反而可以得到最大的释放。
  • 荒之初

    荒之初

    车水马龙,人来人往,不知道哪个地方,有座热闹无比的城,不大不小。城里最繁华的街道上有座古色古香的书斋,来来去去,不知道多少人。书斋卖书,也买书,但有个规矩?莫问。不问来路,不问前程,只听故事。
  • 鬼后敲门

    鬼后敲门

    她身着艳红色轻纱嫁衣头戴步摇步步生花美若仙子他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修仙问道路上遗留下了一缕情丝翩然飞升她一世痴情错付带着满腔的怨恨身穿嫁衣一跃而下妖妖QQ:3269732957
  • 长乐路少年

    长乐路少年

    有谁见过猫眼中的夏日?日光从黑暗的楼群之中升起,一点点扫过兰心大戏院、锦江饭店,奔向我家这条长乐路弄堂,把这老房子阳台上晾着T恤晒得通透。
  • 你的笑容如此灿烂

    你的笑容如此灿烂

    恋情失败后的我,不再相信什么是爱情,在深圳疗伤的过程中却卷入了一场父子之争,亲情,友情,爱情……却还有生存……我该如何选择,我的命运该将如何……有人曾经对我说,‘你的笑容如此灿烂’,我还有接着笑下去的勇气吗……
  • 命终注定

    命终注定

    有人曾告诉过我:我现在的一切不幸这都是命,你不得不认。可是我果断的回答了他一句:“我命由我不由天。”
  • 遥远的拂晓

    遥远的拂晓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问题。但当我用西瓜刀削掉至亲之人半个脑袋的时候,我想我已经决定了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