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确定了好的范本之后,米芾对执笔的姿势要求也很严格。米芾执笔用“五指包管法”,即将毛笔的顶端拿在手心,将五指环捏在笔管上,就像撮东西一般。这比苏轼的“单钩”更怪异。蔡絛在《铁围山丛谈》卷五中云:“米芾元章有书名,其投笔能尽管城子,五指撮之,势翩然若飞。”米芾同时强调执笔要轻,这样书写时才自由流畅,不受束缚。他说:“学书贵弄翰墨,谓把笔轻,自然手心虚,振迅天真,出于意外”;“世人多写大字时,用力捉笔,字愈无筋骨神气,作圆笔头如蒸饼,大可鄙笑。要须如小字,锋势备全,都无刻意做作乃佳”。(《海岳名言》)指出如果执笔过于用力,则字“无筋骨神气”,就失去了那种自然飘逸的感觉。只有做大字如小字,“都无刻意作乃佳”,最主要的是保持自然状态。
米芾又提出“得笔”的观点,曾云:
其次要得笔,谓骨、筋、皮、肉、脂泽、风神皆全,犹如一佳士也。又笔笔不同,“三”字三画,异故作异,重轻不同,出于天真自然异。又书非以使毫,使毫行墨而已,其浑然天成,如莼丝是也。又得笔则虽细为髭发亦圆,不得笔虽粗如椽亦褊。此虽心得,亦可学。入学之理,在先写壁,作字必悬手锋抵壁,久之必自得趣也。
从以上材料可以看出,米芾所谓的“笔”指的是书写技法。他强调的得笔之书“骨、筋、皮、肉、脂泽、风神皆全”,更多的指外在的点画肥瘦等。“得笔则虽细为髭发亦圆,不得笔虽粗如椽亦褊”,讲究在行笔中掌握好力道、运笔快慢等技巧,方能产生良好的效果。
米芾认为,各种书写技法要综合运用,偏执一种则不为好字。《海岳名言》载:“海岳以书学博士召对。上问:‘本朝以书名世者,凡数人?’海岳各以其人对曰:‘蔡京不得笔;蔡卞得笔,而乏逸韵;蔡襄勒字;沈辽排字;黄庭坚描字;苏轼画字。’上复问:‘卿书如何?’对曰:‘臣书刷字。’”米芾对各家的评点,都是从书写技法方面着眼的。近人沈尹默在《书法论》中指出,米元章所说沈辽排字、蔡襄勒字、苏轼画字、黄庭坚描字、他自己刷字,这都是就各人的短处而言的。写字时结体必须排匀整,但只顾匀整,就少变化,这是讲结体;用涩笔写便是勒,用快笔写便是刷,用笔重按着写便是画,用笔轻提着写便是描,这是讲用笔。涩、快、重、轻等笔的用法,写字的人一般都是要相适应地配合着运用的。若果偏重了一面,便成毛病。“米元章的话,是针对各人的偏向讲的,不可理解为写字不应当端详排比,不应当有勒、有刷、有画、有描的笔致,这不可不知。”沈尹默:《书法论丛》,上海教育出版社,1979年,第1—23页。
米芾批评苏、黄、蔡等人在书写技法上的偏执,这是他真实的意思;他说自己“刷字”,一半真实,一半是自谦,因为毕竟当着皇帝的面,任他再“颠”,也不敢过分张扬。其实米芾认为自己对这些技法是都掌握得很全面的,据光绪年间《丹徒县志》卷三十四《书画》记载:“米芾书学羲之,篆宗史籀,隶法师宜官。晚年出入规矩,自称‘善书者只有一笔,我独有四面’。”这才是米芾的心里话。从这段资料我们可以看出他是多么自负,也可知米芾对书法基本功的要求是很高的。
四、提倡平直明白的品评语言
米芾虽个性独特,其书特点鲜明,但在评论他人书法作品时,却要求语言平直明白,反对过分渲染,反对文学色彩过浓的品评。他在《海岳名言》中云:“历观前贤论书,征引迂远,比况奇巧,如‘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是何等语?或遣词求工,去法逾远,无益学者。故吾所论,要在入人,不为溢辞。”米芾反对前人论书言辞隐晦、不明了,用“迂远”、“奇巧”的语言来表达不甚清晰的态度。其实书法作为一门艺术,在传递书家主体感情时是隐性的、朦胧的,很难直接说得清楚。书法的品评只能用具象的事物来显示其抽象的性质,因此“比况”实际上已成为传统书评的唯一方法。“龙跳天门,虎卧凤阙”,是梁武帝评王羲之语,但却是抄袭臣子袁昂《古今书评》中评萧思话的赞语。而他评萧思话和王僧虔者,又是照搬袁氏评薄绍之和王羲之的。这种抄袭本身已混淆了视听,几乎是如食鸡肋。“米氏提倡的原则是‘要在入人’,所谓‘入人’,也就是意义明确,使人了然。”
为了表明自己的观点,米芾也写了一篇《书评》,以此作为品评书法的典范,绝大部分是用人或事做喻,离读者的生活稍近一些。语言相对来说要平直明了,形象性更强。但对于这些书家的风格,仍然要靠读者发挥想象,且米芾所举的例子,本身就是有很大的不确定性,读者的想象理解也千差万别。尤其是他评价沈传师“如龙游天表,虎居溪旁,神清自如,骨法清灵”,正是自己所批评的“迂远”和“奇巧”,自己成了自己批评的靶子,这倒是米芾没想到的。
蔡襄的书法艺术观
历经五代战乱,书法艺术也走入了一个低谷。北宋王朝建立以后,由于皇帝和大臣的倡导,加上无数文人墨客的响应,书法再度勃兴,形成了自晋、唐以后又一书法高峰。在北宋诸家中,蔡襄较年长,他“通过自己的书法实践,不仅改变了宋初书坛的一片靡弱风气,而且使后人能在晋韵唐风中找到书法创作的依据,为书法史的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于唯德:《宋蔡忠惠公书艺学举要及其现实意义》,《西北大学学报》(哲社版)2003年第3期,第134—137页……一、注重书法的内在精神
蔡襄论书,以内在精神为主,形似次之。他在《评书》中云:“学书之要,唯取神气为佳。若模象体势,虽形似而无精神,乃不知书者所为耳。”(明)徐等编,吴以宁点校:《蔡襄集》,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年,第625页。本文所引蔡襄诗文均出自该本。蔡襄以“神气”与“形似”对举,强调应重视书法的内在精神意蕴,外在的“形似”是次要的。如果只是模仿前人的点画,而无内在的精神,则是“不知书”,是不可取的。
关于书法的“神”与“形”的问题,早在唐人就有论及。书法作品要通过“形”展现出“神”,因为书法作品的创作是感性生命的诞生,蔡襄是深刻认识到这一点的,所以他强调书法以“神气”为主,赋予静止的字以灵动的主体精神。这对后来苏轼、黄庭坚等尚“意”、重“韵”无疑是有启迪作用的。
蔡襄还特别注重书写时主体的审美体验,在《评书》中还云:“每落笔为飞草书,但觉烟云龙蛇,随手运转,奔腾上下,殊可骇也。静而观之,神情欢欣可喜耳。”书法给人的审美体验,很大一部分是在于书写主体的感觉中。蔡襄在创作过程中,能够以一种全身心的态度投入,同时体味到创作的乐趣。而只有在创作过程中融入了主体精神,书法作品才能展现出“神气”,字也才有了鲜活的生命力。
但遗憾的是,蔡襄作为一个典型的文学侍从式的儒臣,在书法中表现出的主体精神,并不是那么阳刚的,而是一种阴柔的女子之气。蔡襄政治品格较高,勇于写《四闲一不肖》诗,直言敢谏,又颇有政绩,事迹见《宋史·蔡襄传》、《端明殿学士蔡公墓志铭》等。但其书法中所展现的性格特点却是掩饰不了的。这可从后人对蔡襄书颇为一致的评价中看出:“君谟书如蔡琰《胡笳十八拍》,虽清壮顿挫,时有闺房态度”(黄庭坚《题蔡君谟书》)黄宝华、胡静宜:《黄庭坚集》,第377页。,“本朝书法,蔡襄如少年女子,访云寻雨,体态娇娆,行步缓慢,多饰铅华”(米芾《海岳名言》)《蔡襄集》,第814页。另:米芾《宝晋英光集》补遗云:“蔡襄书如少年女子,体态妖娆,行步缓慢,多饰名花”。见水赉佑编:《蔡襄书法史料集》,上海书画出版社,1983年,第22页。,“蔡端明书如周南后妃,容德兼备”(《赵氏铁网珊瑚》卷五),从以上诸评论中可以看出,蔡襄书中展现出的“神气”,乃是一种女人的秀媚之气。蔡书的个性远不如苏、黄、米强,是毋庸讳谈的。蔡襄的书法风格以平和温厚为主,端庄严整而不刻板,温厚平和而不抵触,并不是张扬个性的,而是含蓄、内敛的。他虽标举“神气”,认为“形似”次之,但后人从其书法作品中并未感觉到这点,可能是蔡襄本人在作书过程中达到了这种以“神气”为主的审美体验。
二、认真学习古人,博采众家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