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的上午,前太尉周忠急匆匆的走入府中,径直往后院走去,穿过一片走廊,来到了一处院落,这院子虽然小巧,却是小巧别致,而在房中,传来了笑声。
周忠心事重重的走到到了门口,又停了下来,只听着里面侄子在说话。
“疾风知劲草,危难见真心!诸位都是郡中的大才,能在这个时候应周某之邀前来与伯符相见,公瑾不胜感激。愿与孙氏共患难者,伯符不会亏待于他的。”
一个青年的声音说道,“周公子客气了!我等不过是乡野匹夫,何来的大才之说?能得到孙将军的收纳和亲自接见,实在是我等的荣幸。如今舒县已下,孙将军入主庐江已成定局。大势之下,我们这些小人物能先他人一步踏进一条明路,还是沾了周公子的引见之光。”
“邓兄莫要可以贬地‘自己’!”
这是一道粗犷的声音,“正所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陆太守身为庐江太守,保境安民上的功绩确实是有目共睹,担得起能臣之名,只可惜有些不识天数!”
“他固然是能臣,可在乱世中开辟出一方短暂的乐土,已是他的极限。然而帝国地广疆旷,又岂只有庐江一郡?天下一部十三州,不知有多少民众陷于水深火热之中,等着明主来救,而孙将军正是这样的明主啊!”
“我等有志之士,当志在天下,解万民于倒悬,不可着眼于一国一郡!先哲有云,天命东南,恐怕指的就是孙将军。也只有在他的带领下,我们才有机会一展心中的抱负!”
言语间慷慨激昂,道不尽的豪迈,其后又有几人随声附和。
不管是真的看好孙策,还是因为周家的面子,这几人能在陆家族灭所带来的排孙风暴中,顶着压力,做出投效孙策的决定,也算是有魄力,够果断,野心勃勃了。
虽然他们不是出身寒门的士子,就是进身无门的武夫,与周瑜心中的“大才”还有一定的差距,但是能在这个时候替孙策引进这些人,也让孙策有了打破窘境的“千金马骨”。
故而对于这些人,周瑜是非常客气的,厅堂内的气氛非常融洽,众人间的谈话也没有开始时的生疏和拘束,变得随意起来。
这时,突然有人问道,“周公子,约定的时间也该到了,不知孙将军为何还没有来?”
对此周瑜也有些疑惑,但是为了安定众人之心,他还是若无其事的回道,“诸位放心,伯符向来言出必践,一定是出了什么意外,这才耽搁了行程。大家暂且忍耐,稍等片刻即好!”
周瑜温和的的笑声传到了屋外,不知道为什么,周忠不由得脸色一暗,叹了一口气,推开门,就踏步而入。
这一声顿时惊醒了里面的人,回过头来一看,见是周忠,众人不禁一愣。
“伯父?”周忠一惊,先醒过来,上前行礼。
其他几人也匆忙行礼,他们之所以会在这个时候投靠孙策,未必不是看在周家的面子。
周忠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圈,将众人的一举一动收入眼中。
行礼的众人神情各异,有仰慕的,有尊敬的,也有只是表面上做做样样子的。
周忠的目光极其平静,看不出一丝波澜,但是平静之下却隐藏着无形的锋芒,使得每一个被扫视到的人,如芒在背,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所有人都是一惊,好像心底所有的秘密在周忠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甚至有几人的额头上渗出了几滴冷汗。
还好周忠很快收回了目光,这些人毕竟是周瑜邀请来的客人。
这些所谓的“大才”并不被周忠放在眼里,但他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屑,反而朝众人微不可查到点了点头,使得每一个人都感到受宠若惊。
当他的目光转向周瑜时,一下子变了,既不亲切,也不严厉,反而极其复杂,透着莫名的意味。
“瑜儿,你莫非还在等着孙策不成?”
“伯父,什么意思?”周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头雾水,只是心底却涌出一股淡淡的不祥。
“我已经约好伯符在伯父的府中相见,并未他引荐几位俊杰。以伯符的性子,打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但听伯父的语气,莫非出了什么变故不成?”
“言出必践?现在恐怕就是他能来也不敢来了。”
周忠冷笑的说着,语气中却透着莫名的失望,也不知是针对周瑜,还是针对孙策,亦或是其他的事情。
周瑜好像听出了什么,顿时脸色一变,“发生什么事情了?”
“孙策昨日带着两伙士兵夜入袁营,途中遇到了陆儁的伏击。程普战死,孙策失踪,连舒县城也被怀义军给拿下了。
“什么?”闻此变故,连周瑜都失去了往日的镇静,脸色骤然煞白,而一旁聚集过来的“大才”们也纷纷色变。
“伯父我一直认为,孙策是天下少有的英杰,孙坚的悲剧应该会给他留下足够的教训。不想他禀性难移,仗着武勇轻险冒进,没有一点身为人主的觉悟,恐怕不是你所期待的‘天命所归’之人。”
“你就算念着情分,在这天下逐鹿的大事上,也不该轻易参与进来的。岂不知争龙天下,一旦失败,不知会有多少家族,会因此而衰败、甚至族灭!”
“按理说你个人的事情,我不该多说什么。可是关乎家族的安危,我希望你做出抉择之前能够三思而行。”周忠说到这里,便不再多言。
周瑜最是看重亲情,可是友情亦为其所重,突然间再次面临着两难的抉择,他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一下子沉默了下来。
周忠见他似乎钻进了牛角尖,叹了口气,说道,“看来你还是没听明白我的意思。家族并不是干涉你自己的选择,只是希望你做出选择前能三思而行。须知你的每一次决定,关系到的不仅仅是你自己的命运,甚至有可能影响的到家族兴衰!但是作为家族未来的领头人,若是你真得下定了决心,家族随你赌一把的胆量还是有的。”
周忠的安慰不但没有解开他的心结,反而使他的性情更加沉重,这也进而影响到了整个房间。
几位客人更是坐立不安,尴尬到了极点,感觉到自己有些多余。
因为他们是周瑜要来的客人,周忠不好越疱代俎的逐客;但是主人不发话,客人们也不好离开;而此时的正主周瑜则现在了自己的小世界了纠结着呢。
于是房间渐渐安静了下来,空气变得格外沉闷。
这时,终于有客人硬着头皮,忍不住要找个理由离开,院子里突然传来一阵吵闹声,打破了尴尬的气氛。
“放开我,你给我放开……”
听声音是个少年,而与他争吵的则是个中年的男子,记性好的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这人正是周府守门的下人。
周忠当然也听出了自家下人的声音,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冷声问道,“什么事在外面吵闹?”
此时房门打开,众人才看到了门前的两人,一个是身材高瘦,面容稚嫩的少年,样貌比较普通,但是眼睛却极其明亮;另一个则是周家的门房,众人来的时候都见过一面。
此时众人的目光都注视在门房的身上,只有邓姓的青年将目光盯在了少年的身上,脸色有些难看。
但是除了一个身材魁梧的纠纠大汉注意到了这点之外,所以人全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门房的话中。
“……他冒充公子瑜请来的客人,还说什么要去跟随孙伯符将军上阵杀敌!小人好心劝他回去,他却执意不肯。公子瑜曾经特意吩咐过小人,不得阻拦任何来客,必须将来客直接带到厅室,所以小人只好将他带过来了。”
说外,还不屑的瞥了少年一眼,小声的咕囔道,“这小子能干什么事,不过是送肉去喂虎而已。”
众人听了有些哭笑不得,少年却是勃然大怒,竟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把短刀来,握住了就要刺向门房,众人脸色大变,以周忠的涵养脸上也出现了一丝不自然。
一直紧盯着少年的邓姓青年的反应最快,一脚将他踢到,随即大声呵斥道,“放肆!周家岂是你这种无知小儿可以胡闹的地方?”
说完似乎还不解恨,又狠狠的补了两脚,才转过身来,诚惶诚恐的向周忠请罪道,“乡下小儿野惯了,又没读过书,缺乏管教,无意中冒犯了老太尉,还请老大人见谅。”
众人这才恍然,原来这少年竟然邓姓青年认识!
而一旁的大汉似乎早就知道了此事,面带嘲讽的说道,“老大人他大人有大量,自然不会和一个野孩子计较。只是若是再不管教的话,说不定什么时候……”
少年听了,当即就要发作,却被邓姓青年狠狠瞪了回去,只得老实了下来。
其他人自然听出了大汉的维护之情,纷纷上前求情。周忠自然不会和一个小孩子计较,此时便被轻轻略过了。
不过出了此次变故,“聚贤会“也是彻底结束了,众人也借机提出告别,逃难般的离开了周府。
邓姓青年也趁机离去,抓着少年的衣襟,一路拎回了家中,少年似乎也知道自己差点闯祸了,低头丧气的一声不吭。
路上邓姓青年将他狠狠训斥了一顿,奈何对方就像煮不烂的鸭嘴,油盐不进!
无奈之下青年只得祭出杀招,将外姑(岳母)吕刘氏请了出来。
这一招果然奏效,向来“桀骜不驯”的少年,面对怒气冲冲的吕母,果然立刻就服软了,乖乖的承认自己的错误。
可是当吕刘氏以其年幼唯由,禁止他再想着投军杀敌的事情,一向孝顺的少年,第一次反驳了母亲的命令。
少年一脸坚毅,缓缓抬起了低垂的头颅,眼中闪着明亮的光泽,“贫贱难可居,脱误有功,富贵可致。旦不探虎穴,安得虎子??”
听了少年的话,吕刘氏的脸上突然浮现出哀伤和怜惜,抬起的手也无力地垂了下来,千言万语涌到嘴边,只化作了少年的名字,“阿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