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太子的这一问,问住了林苏青。何为命,他只知道大小神仙们都在说他是祸患,也许这就是上天给他定下的命数。
他迟疑了片刻,道:“天注定的就是命。”
二太子不动声色,淡淡的问他:“何为天。”
林苏青一愣,何为天……
思来想去后,他迎着二太子的目光,笃定地回答:“天,就是如您这样的神。出生便是神,庇佑着且决定着凡间的一切。就连我原先所在的世界,大家也时常向天祷告,向神仙、向佛祖祈求帮助、祈求庇佑。”
他如是想,便如实答。
“我们凡人一出生,命运在冥冥之中就已经有所安排,而安排这些的正是如您这样的神仙不是吗。”
“照你这样认为,其实不尽然。”狗子蹦下了床,走到二太子脚边蹲坐,它望着林苏青道,“其实,即使是神仙,也是有命数的。”
林苏青又是一愣,一时说不上来……原来神仙也有命中定数吗……
疑惑之时,见二太子折扇一收,平淡道:“所谓命数,不过是一些选择。”
“什么选择?”林苏青不解,便按照自己所理解的阐述道:“那也要有机会选择不是吗?就好比有些生来是人,有些生来是畜生,这些是可以自行选择的吗?”
“就好比在四田县,我明明没有杀人,而他们强行用身份来压我、用经验来判我,强行指定我就是凶手,我却连解释的余地都没有……”
他以为,因为二太子至高至尊,所以可以万事随意选择。而多的是如他这样的凡夫俗子,他们无法皆由自己选择。
“请问主上,如我这般出身,我该作何选择?我又能作何选择?”
他顿了顿,又继续说道:“并不是我非要来这边世界的,是机缘巧合让我来了,这是运吧?而将我安排在这边,却因为我是异世来的,就将我认作祸患,要将我除掉,这便是命吧?”
但是即便命运如此安排,他不认,他要想办法证明是命运安排错了,而不是他错了。
他怅然感慨:“命运是何等的不公平。我就是想证明——天定的事情有时候也会错,一如当初狗子说给丹穴山长老们的那些话,连南斗六星的司命星君也会有出错的时候。我相信,我就是那个出错的。”
他凝望着二太子,神情坚定道:“所以,我要证明我不是祸患,而不是哪天莫名其妙地被哪个神仙杀了。我要证明不是我错了。”
沉默。
沉默之后还是沉默。
雨声顺着屋檐淙淙流淌,凉丝丝的夜风掀起窗棂前的纱帘,风勇敢的窜进了屋子,将烛火逗得摇曳不定。
林苏青听着自己铿锵有力的心跳,他坚定了信念,无论如何一定要求得二太子的同意。
几番沉默后,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而后便进来了一个小和尚,小和尚放下了一壶热茶,翻开茶杯将茶水注下,热腾腾的茶水从壶中落入杯盏时激出了声响,却将这屋内衬得连呼吸声都显得厚重。
斟好了茶,小和尚就退了出去。从头到尾,目不斜视,不言一语。
茶香四溢,飘出的一缕热气,为这个寒雨夜增添了一分温和。
林苏青终于按捺不住,直言问道:“主上,难道您也认为我将来会是祸患吗?”
狗子一听,龇牙道:“你个蠢蛋,主上若当你是祸患,早前就不会救你了。”
狗子恨不得当即说明说透的训斥——主上以天下苍生为赌注,保下了你,你怎么能这样误会主上!
林苏青自然知道,二太子并没有当他是祸患,但是此言从狗子嘴里说出来时,他才是真正的确定了,心中才是真正的安定了。
他目光炯炯的望着二太子,毅然决然道:“那主上何不赌上一把,赌我将来是造福三界的好神仙,还是为祸苍生的祸患。”
狗子怔愣,它以为林苏青很蠢,却没料想林苏青问出了这样的话。因为它知道,主上已经在赌了。
但是,主上愿赌,那是主上的决定。这个林苏青好大的胆子,他何德何能以何种身份,去请求主上用苍生去赌?他好大的胆子,好大的面子。
“你还是没能明白我的意思。”
林苏青蓦地怔愕,这是……拒绝?
俄而,二太子缓缓道:“你凡身肉体,沾染了尘世间的污浊之气太重。即日起,我将你泡在山野灵泉之中,以日月精华,山林精气,将你涤净。”
这是……答应了?
林苏青欣喜若狂,正欲叩恩感谢,却听二太子转折:“不过……”
他登时呆住,静候下文。
“此期间,我会将你的魂魄提出,由你亲自去体会一番。若你能从中有所感悟,便可开蒙修行,若无所感悟,你便就此作罢吧。”
什么?
林苏青尚未明白二太子话里的意思,旋即感觉身体一轻,低头就看见有另一个自己昏倒在地上,他再看了看自己,却还是跪着的,他心中大吃一惊——怎么有两个我?
顿时眼前一空,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空白的虚无。
“主上?”他在白茫茫里毫无头绪地寻找着,“狗子?”
无任何应答。
这是怎么回事?
忽然,眼前出现了一团光亮,那光亮即刻变成了一扇门的形状,莫非那是出路?
他连忙朝那光亮处奔去。
却因那亮光实在刺眼,即将靠近时,眼前瞬时一黑。
当他再度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撑着头在案桌前打瞌睡。恰是瞌睡重重的垂了一记头,脑袋失去支撑,他遂惊醒了。
整个房间内只亮了一根蜡烛,烛台上已经堆积了很厚的一层蜡油。
他面前坐的是一张长条案桌,桌面上堆满各种册录,大致扫了一眼,似乎都是些奏章。
四周昏暗且陌生,和方才的房间截然两样。
方才的屋子弥漫着沉沉的檀香,各种陈设十分朴素,且皆是以朱色或是黄色为主,像是禅房。
而现在所处的这间屋子,门窗、桌、柜等家具皆是黑漆描金,陈设都格外的精致。
房内多半是书格,各类书籍摆尽了空间。于屋内上位居中靠墙处,设有一张罗汉榻,榻几上放置着玲珑玉瓷的茶器,和一盅浅浅的熏香。想来,此榻是设来待客的。
周围墙上不仅贴着绢纸帖子,还挂着许多墨宝,此外,另挂有山水类、花鸟类,猛兽类的挂屏,质地有紫檀的,也有珐琅的等等各色各样。挂屏之上无不镶嵌着玉石象牙,或是点翠珠宝等饰物,很是奢华。
看起来是一间书房。不过,再往里走一些,却也设有床铺。
床上铺着夔龙牡丹织锦黄炕毡垫,床边两侧的榻几和柜格上面都摆放着许多珐琅、象牙、牛角等材料所雕琢的珍玩。
看来,此处的主人身份不简单。
此时也没有了雨声,他朝窗外望去,万籁俱寂,是一夜晴空。
当他路过一面铜镜时,蓦然惊觉,自己大变了样貌!
原先的自己虽然相貌佳好,但过分清秀,少了些许男儿气魄。而此时的自己……那铜镜中所反映出的俨然是另外一副面孔。英姿勃发,气宇轩昂。
也不再是一身仙逸出尘的偃月服。而是头戴金冠犀角簪,一身紫褐色单衣,其上刺绣大科绫罗,腰间则束着金玉革带……
这一身上下虽然过分的雍容华贵,但是,这份雍容华贵将这位男子衬得何其的凤表龙姿!
而现在,这位男子,就是他,现在是他林苏青。
他摸了摸脸,这真实的触感,的确是他的脸无误,但是他的模样的确变化成了另一个人。
莫非这是二太子将他的灵魂附身到此人身上了?
他隐隐约约地闻见一股浓烈的酒气,好似出自他自身。他抬起袖子闻了又闻,果不其然,想必此人适才刚饮过大量的酒水。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门外忽然有人火急火燎的赶来。
林苏青惊愕——我现在是太子?
不等他琢磨明白,门外便进来一个身着深绯色衣袍的中年男子,男子留着一撮八字胡须,此时因他的着急而有些杂乱。
男子一进来便拱着手,焦急道:“太子殿下,臣方才听闻颍王回府之后,不多时便发作心肺绞痛,吐血数升,现在昏迷不醒。”
“啊?”林苏青听得一头雾水,他刚附身过来,来龙去脉一无所知,这叫他如何是好?
也不能直接问出来,万一引起了疑心,可就更麻烦了。
他深思熟处后,装模作样道:“呃……方才有些吃醉,头脑昏沉了许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且仔细讲讲,以免醉酒时有所遗忘。”
这话说得应当是滴水不漏,他以眼尾眼光偷摸一瞧,来人果然没有生出疑心。
且是立刻便回复他道:“唉,先前太子殿下不是听了梁大人的建议,在东宫宴请颍王,以化解兄弟干戈嘛。怎想到,颍王自东宫回去不久,颍王府便传出颍王中毒的消息。”
那位中年男子甚是焦灼,重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是真中毒,还是放出的空噱头,总之,这消息八成已经传到宫里头去了,这要是被陛下知道了,还不得想成什么样呢!真是十万火急啊!”
林苏青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概捕捉到了一些信息,随即道:“快去传梁大人前来,一同商议!”
他琢磨着先等那梁大人赶来后,听一听他们二人之间的称呼,套出他俩的名字后,再做其他打算。
可不能引起疑心,被人看出他已经不是原先的那个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