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建般若庵记
绣林据江浒,山亦耸秀。余去岁访友黄泥坂,泊舟山下,是夜月色晶明,与两弟杯酒放歌其下,相与叹曰:「风尘劳薪,俗人肠胃,他年息机此地,即可为道场,何必三山五岳然后可卓锡耶!」两弟欣然颔之。
盖予有向平之癖,而所居无魁父丘,每雪辰月夜,常携酒寻培塿登焉。夫天地间奇峰怪石,号称尤迹者,不可数。然伐木凿山,余不能如谢康侯;济胜之具,远逊许生。择其近者而从之,无如绣林矣。
绣林中有庵,左龙盖,右天马,黄湖如练,横亘其前,真可以餐雾怡云,枕流漱石。近金园落城,绀像备具,实阎浮提一佛土也。其名曰般若云。[<康熙石首县志>卷之四,上海图书馆藏胶卷209]
试策四篇
书一 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同考试官郎中王批:雄浑古健、善发尼父正名之心。
同考试官编修陆批:藏锋含颖,而奇峭自见,所谓渊然之光苍然之色,非耶?
同考试官编修杨批:会文切理,是有关名教,非苟作者。
同考试官侍读盛批:体庄语丽,气达思深,时艺不可多得者,宜录以式。
考试官侍读学士周批:沈雄古雅,语义之最佳者。
考试官大学士王批:文有骨力,可取。]
君子知名之为重,所以谨称名也。盖名正乃可言而行,所系甚重也。君子之无苟于称名也,固其所哉!
夫子示子路若曰:人君立臣名之上,毋谓名自我定,而可苟焉为也?盖言以命此名,行以体此言,其得失理乱之机,胥系焉?故君子者,以名立而仅为餙伪计,无为贵名矣;言出而仅为餙听计,无为贵言矣。一称谓也,使显然训之中外,而毫无愧词,必可言焉;一论议也,使昭然措之经纶,而动有成绩,必可行焉。夫名不徒名,期乎可言矣;行不自行,基于可言矣。而谓言可苟乎哉?是以君子慎之。言出于身,不可加于民,弗苟言也;言发于口,不可施于事,弗苟言也。思内庭广众,其耳目最难掩,而兢兢乎拟之后言,惟恐名与实违,或上乖乎国纪。思天下后世,其听睹为至公,而惕惕乎虑然后发,惟恐实因名紊,或下拂乎人心。夫君子之无所苟于言也,固如此。言一慎而无不正之名,无不当之行,众务举矣。甚哉,君子之晰治本也!子奈何其迂之也?
抑是道也,古帝王祖颛、郊喾、昭文、穆武,类无敢后名者。大道之行也,夫子盖有志焉,惜乎卫不果用,而后<春秋>作矣。虽然,鈇钺凛如,所为正君臣夷夏之名者,功固伟也。
书二 事孰为大,事亲为大
[同考试官郎中王批:命意精深,词采典雅可爱。
同考试官编修陆批:遣意入微,铸词逼古文之上乘者。
同考试官编修杨批:理既切至,词复精诣,足称杰作。
同考试官侍读盛批:发事亲为大意最明悉,而词复雅健,是善作者。
考试官侍读学士周批:精深宏畅。
考试官大学士王批:警健不浮。]
有系于事之大者,而用情当先之矣。盖人之不能无所事也,情也。乃事之大,在事亲焉。盍亦知所先乎?且事之名何繇起也?其起于恩之有所维、分之有所属乎?而世乃泛泛焉不求其所自生,则亦暗于用情之叙矣。是故凡吾之所当事者,多矣。孰为大,其惟事亲乎!
盖论人生之初,其与父母,原不隔形骸而语立爱之情。其于家庭,尤倍为联属。凡激于恩者,当事而亲之。鞠子,自有覆载以来,称罔极焉。此非常恩,则以恩言事者,孰加于亲也?凡属于分者,当事而子之。承亲,自有纲常以来,称首伦焉。此非常分,则以分言事者,又孰加于亲也?朝夕承欢,道若甚迩,实天经地义之所在。虽天下亦有委质为事者,而要之未出庭闱,则顾复之爱尤真。故有等天合之伦于人合,则昧矣。左右就养,事若甚易,实至德要道之所存。虽天下亦有克恭为事者,而要之念始孩提,则瞻依之情独切,故有等尚亲之谊于尚齿,则拂矣。信乎人无二本,孝先百行。有亲而不能事,见谓失真。事亲而犹他人,见谓悖德。皆不明于大之义者也。
然而事亲,要矣。所以事亲者,尤要焉。古称舜孝底豫,周孝继述,盖皆养志之说也,曾子得之矣。乃其传<大学>,先身而后家,则诚身又养志之大者。故求曾子之孝,当自三省始。
书三 安汝止,惟几惟康,其弼直,惟动丕应徯志。以昭受上帝,天其申命用休。帝曰吁!臣哉,邻哉;邻哉,臣哉。禹曰:俞
[同考试官郎中王批:明约雅致,得典谟体者,无逾此篇。
同考试官编修陆批:沈浑简严,无一剩语。
同考试官编修杨批:虞庭吁俞之盛,宛然在目,而词义浑雅得体,宜录以式。
同考试官侍读盛批:醇正精莹,<书>义无逾此矣。
考试官侍读学士周批:纯正古雅。
考试官大学士王批:肇意苍茫。]
大臣致儆于君,因有契乎圣君之儆臣者焉。盖圣世君臣交相儆也,禹方期帝慎位,而臣邻之味能,弗俞哉?且盛哉?虞君臣之际也,臣不谓黼良,有圣主而忘謇谔之规;君不谓端揆,有直臣而忘儆惕之念,其心同也。故禹陈慎位,意曰惟君乃宰化之原,惟弼有正君之责,必也汝止则安乎?几康则审乎?而其弼也则直乎?
一人之猷念,有安贞而无悔吝,已足以孚上下群臣之规警。有直道而无曲从,益足以联天人。****助其信,而徯志之应可,必也;天助其顺,而用休之命可,必也。此固系君德哉,而臣与有力矣。帝也感焉而叹曰:「吁!臣哉,其我邻哉,而弼诚切于倚毗矣。邻哉,其我臣哉,而直诚深于愿望矣。」反复以志感,而求辅之念益殷;咏叹以寄情,而慎位之图愈切。固密勿之箴铭,而寮采之炯鉴也。禹之闻而俞也,固宜哉!吁,盛矣!虽然,君慎臣直,固在交修乎?乃其主宰,则尤系人主之慎位何如尔?故有明圣之君,不患无规拂之臣。否则主德暗而方,且以谏为讳,容知励臣之弼直乎哉?此又君天下者所当知。
论一 帝天之命,主于民心
[同考试官郎中王批:天民相通之旨,人人能言之,独此以闲深隽伟之辞,发激昂剀切之意,而末复归谓敬德必雅抱忠忱、期担匡翼者,宜录以式多士。
同考试官编修陆批:才气沈雄,学识渊博者士哉。
同考试官编修杨批:朗丽剀切,达天人之际矣。
同考试官侍读盛批:邃学渊淳,雄文沛发,必卓尔不群士也,可为樗人庆。
考试官侍读学士周批:沈雄典重,发意亲切,刊尽浮靡,独存古雅,擅场作也。
考试官大学士王批:词古气厚,而发题意破的,显见所养。]
世之治也,则人主先重民矣。夫所为重民者,非为民重也,而为天之所寄命者重也。天,至尊也;命,至不可测也,而否泰隆替之机,则天乃不能自握其命,而寄之于民。人主弗察,则见以为天自天,民自民。民之痒屙嘘吸,毫无关于苍苍显赫之命,以至权使威笼,益自重而轻民。民轻而自重,则其究也,天之命亦轻,而俯仰一无足畏者。夫惟明主超然远览,审于天人相与之际,而征天心于民心。贱以征贵,微以征显,则不敢一日不重民。重民所以重天也,天下之治则必由此矣。
张子曰:「帝天之命,主于民心」,此人主重民之说也。夫人主处曲房重楹之中,高拱紫垣黄屋之上,海内莫敢跂尊焉。一喜则恬愉满幽遐,一怒则焰毒彻蔀屋,海内莫敢望威焉。盖天下之称灵爽显赫者也,而不有最灵爽显赫者以临之乎上,则志益慆淫而靡所顾忌,故天得以帧符昭主勤,又得以怪异震主懈;得以岗陵昌炽之运答明禋,又得以震怒更置之罚黜秽德。一日予我,则欲拱揖辞之而弗克;一日威我,则欲避之幽障险岩重袭石室之中而亦弗克。而中主乃或恣行胸臆,怡燕堂而寝厝火,猝有不测,乃始错谔踯躅,而归之适来适往之数,莫可谁何。间有一二畏天之主,则又谓是苍苍者,寔祲祥我,而图度之计百出。其悖至于燔圭币陈牲駵,封云禅亭,斋受天书,以幸渺漠不可知之天命;又其悖则矫天以从人,以策免贤良为答谴,以诛锄善类为消沴,以创建营造为更始,天着邮则曰符命降,天亢阳则曰以干封,噫!亦大惑矣。抑孰知天浑浑尔,漠漠尔,安悬耳目?安测声闻?而其神气精意,则自与下土舍生之类,胶附而响随。是以东风至而洒湛液,蚕咡丝而商弦绝,物气感之,蔑弗应矣。贱臣叩心,而霜飞燕地;庶女告天,而风袭灵台。一夫感之,蔑弗应矣。又况环瀛海内外,百千万亿不可指数之元元,其喜怒悲愉,百千万亿不可壅阏之情状。而天之明威视听,有不因之转移类应者乎?故精感于下,征变于上,民方忻忻于廋盈廪羡,嬉游歌诵,而天辄告以庆云德星、保世永祚之征。民方嗷嗷于宵啼露处,重足燔炙,而天辄告以夭札疹疠、背谲乖疵之征。民之于天也,若执券、若植表、若鼓宫商,叩靡不闻、谒靡不报者。明主知其然,故不畏积气积形穹然者之天,而畏能降灾降祥之天。
夫能真降灾降祥之天,****是已。民者,势轻于尚枲,权轻于飞羽。吏临之则轻,法束之则轻,里井而赋之则轻,什五而借之则轻。夫惟合众轻而寄之帝天之命,则犹重。何者?天之爱民甚矣。民心所欲就,天亦就之,民心所欲去,天亦去之。此主权所不能制,吏法所不能加,故曰重也。是以人主不重天则已,重天则必先重天所寄命之民心。故九重之夏屋官驾,雕琢陆离,而闾阎有蓬堁不蔽之民,虑非天意,弗敢恣也;九重之田猎驱骋,翙翿星驰,千锤万燧,长夜击鲜,而闾阊有黎黑痹瘃之民,虑非天意,弗敢恣也;九重之卫袖姨施,奉尊称觞,万舞千讴,飘雪回风,而闾阊有穹孓枵腹之民,虑非天意,弗敢恣也。日闵闵皇皇,下狥穷檐而招好去恶,濡沫卵翼,不敢一念一事自先而后民,自贵而贱民,自勇而弱民,自智而愚民,此岂真谓民之重有加于我哉?重天命也。天为民立君,君为天重民,然后君心与民心合,民心与天心合。其应至于雨旸若寒燠时,山出异丹,水出沈玉,屈轶萐莆产于朝,青麟赤凤止于郊。萧云掩阙,丹露腾轩,日月扬光,五气运照,荷天之休若是,其显隆懿烁也。而所繇致,盖有秋毫不自重民出者哉?
昔者皋陶矢谟,至天聪明,明畏皆自我民出,而以敬饬有土。召公祈天休命,而其大旨,乃在敬德诚民。夫二臣者,岂其不谙造化,不彻三极,而姑为是迂阔无当之论?又岂其暗于卜祝修禳、延祚迎龄之术,而若是斤斤致敬于下土贱微之小民者?此可惕然思矣。
后世诘后,察相欲为国家计长远,舍敬,复操何道乎?而敬德有要,吾以谓一无欲,足以尽之。借令某处深宫燕间,接近习暬,御一淡然,主以无欲之心,则君志将益清明,君身将益强固。一猷念发,即注存小民;一解泽流,即朝濡而暮暨于小民,于天之心固忻然有当矣。即卜年卜历逾万斯年,与天长久无穷极,可也。[<明代登科录汇编>第二十册之<万历丙戌会试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