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婶要带我和姐姐走,说到她家去好照料我们。我死不肯。
我死也不肯离开我的红砖楼。这红砖楼堡垒似的,刮风下雨不怕。爸爸和妈妈在红砖楼里生我。那时有保姆,保姆姐姐不知什么时候走了。爸爸那时当什么官我不知道。只听到楼梯经常响。许多叔叔阿姨上红楼来,毕恭毕敬地同爸讲话。妈老斟茶水,一天要煮五次开水,是保姆姐姐讲的。那时红砖楼看上去很亮,外表也很威武。一夜间,人都走了。红砖楼快没人住了。我若果跟明婶走,红砖楼就真的孤零零的了。
我是决意不走的。明婶拉我,我拉着铁窗使出硬功来,她拉不动我。
铃姐说她也不走。她要留下来照顾我。
明婶说:“你们都不走,我留下来几天可以,但我还有一头家,还有几个小的,一个老的要照顾,不能长时间留在这里的。你俩就听明婶的,一齐走好吗?”
铃姐劝我说:“明婶说的有道理,我们跟她去也好。在这里,我们怎么办?”
我说过,我死也不去。我就守着这栋红砖楼。我对姐姐说:“铃姐,你跟明婶去好了。过一段时间来看看我就行了。”
“你吃什么呢?”姐姐问。
“这么大的广州什么都有吃,还饿死我吗?”我故意高声地说。
“你怎么睡觉?”姐姐又问。
“想睡就上床,睡饱了就起床……”我满不在乎地说。
明婶拿我没办法,给我下三条令:一是学会煮饭,买菜,炒菜;二是不得到街上乱跑;三是不得去同坏孩子一起做坏事。
我说:“这三条我都能做到。你们放心走好了。”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听,骗他们走就是了。吃呀,睡呀,对我已不重要了。一个“走”字使家都散了。我记得那个人吼出“走”字的时候,真让我胆颤心惊。现在好了些。不都走了吗?爸妈走了,哥姐也走了,再也没有红卫兵来冲门了。我一个人可以安静一点儿了。
铃姐被明婶带走的时候,我倚着红砖楼的门槛望着她们,没有说话,眼睛还是又痛又痒。
世界,在我的眼里渐渐地模糊起来。
我倚着红楼的门,望着天上一片乌云在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