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冷寞之夜。
婉雯一骨碌坐在自己的单人床上,理理有点散乱的鬓发,静静地想什么。窗外是黑黑的夜色。有几丝冷风从窗子的裂缝里吹进来,她感到原先发热的脸庞有点凉意,两眼直瞪瞪地望着窗口。
她起身关了房门。窗门还在啪啪地响,这时刻,家庭舞会那粘粘糊糊闹哄哄的情景,一幕一幕地在脑际闪现。
朱经理的二楼大厅里,白色雕花的天花板垂下金闪闪的水晶吊灯,几盏不同颜色的壁灯,在绿色通花窗帘的映衬下,一片柔和的光使人感到舒适恬静。
方娟把婉雯带上大厅时,朱经理和秦奉月正坐在沙发上聊天。旁边还有几名陌生的男女青年。
“来啦,请坐,呐,这是我婉雯。”朱经理向秦奉月介绍说,“是我们这一带的才女。”
秦奉月起身点头,微微笑着,炯炯目光老盯着婉雯。娩雯也点头赔笑,她今晚穿的是粉红色绒毛衣和绷得挺紧的米色薄绒直统裤,披肩发飘散着芬芳的香水味。她显得活泼俏丽,亭亭玉立。
秦奉月甜甜地笑着,亲切地问:
“听舅舅说,你酷爱唐诗宋词,也会吟诗怍对,我十分佩服。”
“消消愁罢了,其实我不懂。”
“唐诗宋词乃我民族文化之精髓,我虽不学无术,也颇有兴趣,略知一二。秦先生坦然道。
婉雯暗暗吃惊:大老板并非全是大腹便便,纸醉金迷。这秦奉月风度不凡,看来是有学之士,便问道:
“你也喜欢唐诗宋词?”
“自小在广州读书,背了些唐诗。如李白的‘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等等,不过我更爱宋词。苏轼的豪爽潇洒,辛弃疾的浑厚刚健和秾丽绵密,李清照的凄苦深沉等等,我都喜欢。雯小姐,你喜爱唐诗,不知读过王昌龄的《闺怨》,崔灏的《长干行》否?”
“读过的,”婉雯说,“‘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写得很孤寂哀怨;长干行写道:‘君家何处住,妾住在横塘。停船暂借问,或恐是同乡。’我背的对吗?”
“对对,真是出口成章,文如泉涌。”秦奉月连声赞叹,油然而生敬佩之情。
方娟在旁边坐不住了,插嘴道:“以前在香港时,有人教我一首《望江南》:“莫攀我,攀我大心偏。我是曲江临池柳,者人折折那人攀,恩爱一时间。唉,不知是啥意思?”她不怎么伤感,那是多么遥远的事了。
朱经理插嘴道:“诗来文去,真叫人羡慕……”
秦奉月哈哈大笑,婉雯望望母亲也得意地笑了。
这时,几位男女青年打开录音机,跳起迪斯科来。他们最大限度地扭动腰肢、屁股,手舞足蹈。他们相互挤压着,碰撞着,多快乐呀,为自己的快乐而快乐,为别人的快乐而快乐,相对微笑,仿佛在交流着无限温柔的细语,轻吟曼妙的情歌,在欢快的乐曲里有奔泻的光、热、力和爱。这些突发而来的东西,汇成潜流,流过每个人的心灵。婉雯的心怦怦地跳。她把脸转向窗外。
冷不妨秦奉月来请她:“雯小姐,我们跳吧!”
“我不会……真的……”她真的不会,连看都很少看过。
“跟秦先生学学嘛,怕什么?”妈妈说。
“对,一回生二回熟嘛!我教你。”秦奉月把婉雯拉起来,动作那样敏捷熟练。
她不知道怎样被搂着旋转起米,只觉得睑发烧,心在跳,脚在抖。风度翩翩的秦奉月真是大方、潇洒啊!……迪斯科,红灯、绿灯……狂热、急促的旋律……挤压——碰撞,这不是在拥抱吗?
她不敢再想下去了。再想,秦奉月仿佛要站在自己的床前了。真如在梦里。
……天亮了。窗口的玻璃发出哒哒的响声。接着有人在叫唤:
“婉雯,还睡懒觉呀?”
是阿铃的声音。
“唔……”她睡眼惺忪,不耐烦地应了一声。
阿铃离开婉雯的窗口,回到甜风酒家。她的心很烦乱,象一团乱麻。……于鲁呀于鲁,你该给婉雯写信呀,多写点吧!唉!
她的心从未有这样乱过,乱糟糟的。
这时,门外响起急促的喇叭声。
一辆面包车停在门口,司机探出头来,焦急地问:
“这位大妈是你们村的吗?”
阿铃飞快地跑出门口。
司机指着车座说:
“她说胃痛,趴在路边,我正好路过。”
阿铃慌了神,探头一望:天啊!这不是明婶吗?只见她脸色苍白,两眼无神,额上沁出黄豆般大的汗珠,吃力地喘着粗气。
早上阿铃煮一碗银丝面端给明婶,她说不舒服,不想吃,躺一躺会好的。阿铃从瓶子里倒出几粒“胃仙一U”,让明婶吃了,叮嘱她今天不要去上班。她说缝纫社任务很紧,待好一点,就去上班。阿铃听说婉雯昨晚参加家庭晚会的事,心急了,一清早就出米……
谁知明婶也跟着出了门。
“明婶……”她扑上去,紧接着转过身子,“我背你到卫生所……慢点,慢点起……”
卫生所在东侧有半里地,路通不了车。阿铃背着明婶上路。
“阿铃……多亏这位司机同志……”明婶呻吟着。
急诊,是胃穿孔,要立即动手术。
阿铃火速找婉雯。正碰上婉雯的厂休假,年轻人都到花湖度假村玩去了。她只得折回酒家和缝纫社找了春兰、淑莲和妞妹,一同把明婶送到威市人民医院。
医生会诊后,要立即施行手术。家里要来人陪—陪。
阿铃安慰明婶说:
“明婶,安心养病吧,家事我打理。”
明婶吃力地说:
“不要写信告诉于鲁;叫婉雯写信给于鲁时,千万别提我病的事……”
明婶上了手术台。姑娘们等在门口,谁也不说话。阿铃在医院借一部自行车,去找婉雯,婉雯还没有回来,顺路到明婶家拿点衣物餐具;再回自己的家把存放的好立克、奶粉、麦乳精、奶油曲奇全装上网袋。
回到医院,只见姑娘们脸上露糟焦急的神情。妞妹“哇”地哭了。别的姑娘也忍不住,在擦眼泪。
阿铃说:“姐妹们,我们相信医生,不要伤心,不要怕。”
“婉雯呢?“春兰问。
“不等她了,不知啥时才回。”阿铃说,“我来陪明婶。春兰管管家,其余姐妹先回去,没事常来看看明婶,好吗?”
“铃姐,让我陪好。”春兰说,“你熟家里的事儿,你管家好。”
阿铃点点头。
又过一个多小时,手术顺利做完了。两位年轻护士轻轻地把明婶推出来。明婶在迷糊的状态中咳嗽得很厉害。医生说,出血太多,如果晚来半个小时,就可能出问题;现在肺气肿复发,要恢复健康,得慢慢治疗。下午透视时,还发现患有结核性胸膜炎。这样虚弱的身体,却多病缠身,医生、护士和姑娘们都心急如焚。
明婶在不停地咳嗽,脸色苍白。阿铃和春兰在两边扶着她,轻轻地拍着她脊背。
“阿铃……告诉婉雯……写信给鲁儿时……别提我住院事……”明婶吃力地说,神色镇定,但看得出她的内心充满着思念和忧虑。她伸出松树皮般的手摸了摸阿铃和春兰的鬓角、脸蛋:“姑娘们,害苦你们了。”说着又抚摸淑莲和妞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