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再次惊见女娲石
凭借着颜清高超的医术,我们渐渐控制住了始毕的病情。而始毕也慢慢地开始相信我们,对我们不再那么严加防范。
因为我和玄霸不懂突厥话,颜清这个翻译官自然也要随侍在侧。
我们三个人一直在苦等机会。
夜幕悄悄降临了。床榻上,始毕正轻靠着床沿闭目养神,而玄霸则按照颜清昨日所授的刺穴金针术为始毕针灸,幸好李玄霸是学武之人,对人体的穴道之类了如指掌,学起来并不十分困难。
此时我们虽然已能近身为始毕针灸,但还是无法找到下手的机会。房间里至少有十六双眼睛一直牢牢紧盯着我们,谨防我们突然暗下毒手。
其实,现在要杀始毕并不困难,只要玄霸一针刺向他的死穴,这个突厥可汗就可以向阎罗王报道了。困难的是,我们杀了始毕之后要如何安全脱身?
为始毕下完最后一道金针,玄霸将金针收了起来,淡淡地道:“可汗需要明天再下一次金针,不过这一次施针只能我们两个人,不能有旁人干扰,否则,我若是分神,一不小心,可汗就会命丧当场。”
颜清以突厥语向始毕翻译了一遍。
始毕缓缓睁开了眼眸,用刀锋一样的目光看着李玄霸,似乎要看透什么一般。
李玄霸静静地直视着他,从容而淡定。
始毕微微沉吟了一下,以突厥语跟颜清说了两句。
颜清转过头,对我们说:“他答应了。”他顿了顿,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但他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我的心不由提了起来。
“他要玄霸先服下毒药,等他安全出来才给解药。”
我站了起来就想拒绝,却被玄霸紧紧拉住。
“你告诉他,我答应。”
然后,起身跟始毕告辞,便拉着我走了出来。
我强忍着,直至回到房里才发作,“李玄霸你疯了,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身体有多差?你要是再吃什么毒药,你还要不要命了?”
“潇,这是我们唯一的办法。”他静静望着我,眼底写着不容拒绝的坚决。
我转过身子,背对着他。
我知道,这是我们商量出来的最好的、也是最后的方法。现在要调开始毕身边的守卫真的很难,除非以施针为由,让玄霸跟始毕有短暂的单独相处时间,我们才有机会下手。
只是我们没想到始毕竟这样狡猾谨慎。
“早知道我就不让那个药铺掌柜告诉你,我在这里。”
“潇——”
我听到了李玄霸无奈的叹息声,一时间,心又软了,转过身紧紧抱住他,埋首在他怀里,闷着声道:“你前几天才刚刚答应我,要好好保重自己。”
“有我这个江湖第一神医在,潇潇,你怕什么?”
门外响起了颜清打趣的声音,我从李玄霸怀中抬起了头。
这一次破天荒地,李玄霸没有反驳颜清的话,只是微垂着眼帘,似乎是默认了。
我放开李玄霸,走到颜清身旁,瞪着他,“我说江湖第一神医,如果有个差池,我可是要拿你的命来赔啊!”
颜清挑眉笑了笑,语气虽然在开玩笑,但那笑容却有些落寞,“我的命你随时都可以拿去。”
我微微别开了眼,强扯出笑容,“我又不是阎王殿的负责人,拿你的命做什么用?”
颜清走了进来,拿出一个药瓶递给李玄霸,“明天施针之前,你先把这瓶药吃了。一般的毒药,这瓶解毒丸都可以暂时抗住。”
“多谢。”李玄霸接过药。
我站在一旁,无奈地看着他们两人。什么时候,他们才能真正解开心结呢?
第二天一大清早,始毕便派人送了药过来。
我看着李玄霸毫不犹豫地把药给喝下,一颗心不由紧揪了起来。
当李玄霸跟着那些突厥士兵离去的时候,我几乎忍不住就想拦住他。是颜清拉住了我,并朝我摇了摇头,示意我少安毋躁。
是啊,事情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我不能因为一时的冲动和不忍而前功尽弃。
等李玄霸进了始毕的房间,我和颜清便互使了个眼色,开始行动。
我们的方案是,趁李玄霸进去刺杀始毕的当口,我们要解决掉守在门外的突厥护卫,然后等玄霸暗杀一成功,我们就逃出去。
因为事先跟始毕说好,不能在门外守太多人。而始毕大概也认为让玄霸服下了毒药,可以稍稍放一下心,所以,这一次的防守是最为薄弱的。
我们一直在屏息等待,直至日正当中,到我们和玄霸约定好的时间时,颜清先开始行动了。
他隐藏在后院的墙角,然后故意弄出响动,引开门口大部分的守卫。
在后院的西南拐角处,我和颜清早已布好了陷阱,在地面四周撒上迷药,只要那些人一进去,肯定昏迷得悄无生息。
而我,则负责剩下的守卫。
我把送给玄霸的音乐吊坠暂时拿了回来,然后利用它吸引突厥守卫的注意力。他们对我手上的古怪东西都很感兴趣,纷纷围过来观看。
我暗中扣动了吊坠里的机关,等解决完事情的颜清过来时,互相使了个眼色。
我们同时开始行动。
我暗下机关朝几名守卫射出麻醉针,而同一时间,颜清则一人一个手刀,把剩下的最后几个也解决了。
大功告成。
我不由兴奋地跟颜清互击了一掌。
“现在我的吊坠里可是一根麻醉针也没有了。”我把吊坠往空中一抛,又接了回来,“现在这东西已成为了纯粹的观赏物。”
这时,身后房门缓缓打了开来。
我们回过头,就看见李玄霸走了出来,带着满脸的倦意。
“解决了?”我往他身后望去,就见那个可怜的始毕可汗正安静祥和地闭目躺在床上,眉心中央,深深插着一枚金针。
“其实算他命好啊,死得并不太痛苦。”
终于把始毕给解决了,我们大大松了口气。
我转头看了眼李玄霸苍白的脸色,“玄霸,你没事吧?”
颜清走过来,把了把他的脉,“暂时没什么事,我那解毒丸还可以镇得住。我们先离开这里再说。”
“嗯。”我点了点头,正想扶着玄霸,跟颜清一起离开,就在这时,院外传来了一声通报。
用的是突厥语。
看来始毕也跟他的下属都打好了招呼,不准随便进来打扰。
“怎么了?”我心里顿升不好的预感。
颜清的神色有些凝重,“梁师都来了。”
我的心沉了沉,“他怎么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颜清以突厥话回了外面的士兵一句,然后转头对我们说:“据刚才那个突厥士兵说,梁师都要送始毕一件神物,也许可以借此神物让始毕身体快点康复。我刚才让那士兵带话,就说可汗正在施针的重要阶段,谁也不可以打扰,让梁师都先在大厅等着。”
“这个梁师都看来巴结突厥巴结得很啊!”我挑了挑眉,却对那所谓的神物起了好奇心,“不知道是什么神物啊?”
“不管是不是神物,我们先离开再说。”李玄霸淡淡插了一句。
“嗯。”颜清点头,“潇潇,趁着梁师都还在外面等,我们先走。”
然而,天不从人愿。我们正想动身,外面又传来了喧闹声。
有人以汉语大声笑道:“可汗若是不能起身,本王就亲自在门外等候又有何妨?”
“糟了。”我和李玄霸、颜清面面相觑,没想到梁师都等不了,竟自己先进来了。
我们三人只能暗暗戒备。
门外,踏进一名锦服男子。身材魁梧,鹰鼻利眼,手上还捧着一个红木锦盒。
此人正是梁师都。
他原本满脸含笑,在见到地上躺着那些守卫后,脸色忽然一变,“来人哪,有刺客!”
颜清首先发难,在他惊呼的同时,长剑一挑,已朝梁师都疾刺而去。
梁师都一边侧身躲避,一边疾呼:“来人哪,抓刺客——抓刺客——”
门外已传来杂乱的脚步声,看来有大量士兵正朝这里赶来。
李玄霸脸色微微一变,紧接颜清之后,一剑往梁师都胸口刺去。
梁师都受两面夹攻,急中生智,将手中锦盒往李玄霸那里一抛,李玄霸长剑微微向上一挑,竟将锦盒劈成了两半。
一块石头从锦盒里丢了出来,一路滚到我面前。
我浑身立时僵住,瞪大了眼睛,紧紧盯着那块石头。
那块石头约有拳头般大小,形状并不规则,但略显透明的石面上却是由青、白、赤、黄、黑五种颜色组合而成,而且石头里面也布满了奇怪的纹理。
这不是女娲石吗?
仿佛受了某种蛊惑一般,我完全忘记了自己现在身在何地,竟弯下腰,捡起了面前的那块石头。
当我的手,触碰到那块石头的表面时,一道强烈的光芒顿时自石头内部激射而出。
那温热而熟悉的灼热感,让我再次确定了——
这是女娲石!
就是带我来到穿越时空的女娲石!
许多闻讯而来的士兵已经赶了过来,把整个后院团团围住。
但所有的人,都被女娲石里射出的强烈光芒惊呆了,大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震惊地看着沐浴在银芒中的我。
我感觉我的身体渐渐变得透明起来,仿佛陷入了某种虚空之中。
“潇——”
李玄霸终于回过了神,扑过来,一把就要拉住我,却被一股强大的力量给反震了出去。
他跌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地望着渐渐消失的我。
我完全没有注意到李玄霸,似乎所有的心神都被那块女娲石给魇住了,我忘记了周围的一切。
就要……回去了吗?
我真的要回去了吗?
但为什么……为什么我的心底还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是谁在呼唤我?
是谁?
“潇——”
耳畔一道熟悉而惊痛的急呼声拉回了我迷失的神志,我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来源处望去。
透过模糊的银光,我看见一道白色的身影正跌伏在地上,脸色惨白如雪,琉璃似的眼眸里布满了伤痛与绝望。那样的痛楚就像是一把刀直刺进我的心底。
“玄——玄霸——”
我终于想起了这个人,想起了这个熟悉的声音。
“潇——”李玄霸似乎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张口喷出了一大口鲜血,复又跌了回去,俯在冰冷的地面上剧烈咳嗽着。
我迷茫地低下头,看着面前那鲜红的血渍,忽然间完全惊醒过来。
“玄霸——玄霸——”
我想冲出那道包围我的光芒,却是徒劳无功。
我惊骇地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一点地,变得透明、浅薄……几乎要与银光完全同化了。
不……不可以……我不可以现在回去!
“潇潇,快放开那块石头——快放开——”颜清嘶声大喊,我悠然一惊,手上不由颤了颤,女娲石顿时掉落在了地上。
在石头掉落的那一瞬间,光芒渐渐散去,我的身体也随之充实起来。
最先反应过来的颜清一手扶起李玄霸,一手拉住我的手,低喝了一声:“走。”
梁师都和原本包围住我们的那些突厥士兵似乎还没有从震惊中回过神来,都呆呆地看着那块女娲石。
我们三个人就这样趁机冲出了包围圈。
不知道跑了多久,一直到认为安全的时候,我们才停下了脚步。
我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我竟差一点……差一点就回到现代世界去了……
“玄霸——玄霸——”
忽然,耳畔听到颜清焦急的呼唤声,我转过头,就看见李玄霸正揪着胸口咳嗽得极其厉害,掩唇的指间不住有鲜血流淌而下。
那血,竟是沉重的暗色。
“玄霸——”我回过神,连忙飞奔至他的身边,“玄霸,你怎么了?”
“刚才肯定是惊痛过度,触发了毒伤。”颜清沉声道,“我们得赶紧找个地方帮他疗伤——你先看着他,我去找辆马车——”
颜清丢下话,便急急离去。
我只能半抱着李玄霸,心痛地为他擦拭着唇角残留的血渍。
“潇——不要走——潇——”李玄霸还未恢复神志,他开始不断呓语,浑身滚烫如火。
“不要——不要走——”他的身体因疼痛而开始痉孪,额际上渗出了涔涔冷汗。
“潇——”
“玄霸——玄霸——我在这里——我在这里——”我只能紧紧抱住他时冷时热的身躯,除了这样做,我不能为他分担任何痛苦。
想起刚才的情景,我心中就一阵冰凉。
如果刚才我就这样回去了,他该怎么办?我又该怎么办?
“不会走,我不会走的。”感觉得到他浑身还在颤抖,我不禁更加用力拥紧了他冰冷的身躯,“我不会走的。真的不会。我答应过你的,不是吗?”
“就算所有的人都离开你,你的身边还有我——还有我啊——”
也许是听到了我的承诺,怀中的挣扎不安的人终于渐渐安静了下来。
我低头凝视着那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庞,泪水一滴滴地滑落。
不会的……我不会就这样离开……因为……我舍不得这个男人……
李玄霸这一昏迷,就昏迷了七天七夜。幸好颜清医术高明,将他从鬼门关再一次拉了回来。
我们潜藏在夏州一处偏僻的郊外,打算先把李玄霸的身体养好,再盘算着如何离开夏州。
据颜清打听回来的消息,虽然始毕暴毙的消息已经传遍大江南北,但没有多少人知道始毕的真正死因,大多数人只以为始毕可汗来到夏州水土不服,生病而亡。
也许是因为那天发生的事太过诡异了,为了避免扰乱军心,梁师都和突厥方面都全面封锁了消息。
始毕死后,他的弟弟俟利弗设就继位做了处罗可汗,而李渊也派人进献贡币给突厥,突厥终于撤兵。
可惜,梁师都和刘武周原本就志不在此,怎肯放过如此大好良机?他们继续南侵。
战事是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了。
颜清在前几天接到李世民的急件,回长安去了,临行前,要我好好看着李玄霸,不要再让他受伤。
我也不想让他再受伤,但那个家伙又真的坐得住吗?
第八天的清晨,李玄霸终于睁开了眼睛。
他醒来后,一看到我却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紧紧地抓着我手,复又沉沉昏睡过去。
我知道他太累了,无论是身体上还是心灵上……而那道血淋淋的伤痕,谁也不愿揭开了,就好像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我唯一可以做的,就是把那个音乐吊坠再一次挂在了他的胸前。
“如果万一我真的要回去,我也会记得先抓住你的手。”
在他昏睡的时候,我轻轻许下了承诺。
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听到,但我相信,我会永远记住这个诺言的。
那一天,在我拿起女娲石的时候,最可怕的并不是我要回去了,而是我在那一瞬间竟然忘记了这里的一切。
我谁也不记得了,记不得颜清、记不得李世民,甚至记不得李玄霸……他们就好像被人强行从我记忆里消除了一般……
我如果真的回去了,我会忘记这里的一切!
原来,这个世间最可怕的并不是分离,而是忘记,彻彻底底地忘记。
公元619年4月,晋阳终于开战了。战祸无可避免。
李玄霸的伤势虽渐渐好转,但身体一直没什么起色。我强困住他,不让他参与晋阳一战。但我们不可能什么事都不做。唯一可以做到的,就是在战争中救下一些来不及逃离战火的老百姓。
这一战,足足打了半年有余。
我跟着李玄霸在战火中东奔西走,也只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但这样残酷的战争里,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实在太少太少。
战火纷飞中,我经常看见老弱妇孺趴伏在冰冷的尸体上失声地痛哭,绝望地呐喊……这一刻,我真正见识到了战争的残酷。有多少人因此而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因此而流离失所?
我忽然很希望,时间能快一些过去。
等大唐真正稳定、真正强大的时候,老百姓就不会受苦了。
李玄霸也越渐变得沉默,自从他清醒后,就绝口不提那日女娲石的事。只是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他都会悄悄来我的房间,紧紧握着我的手一个晚上,直到天亮方才离去。
他以为我已经沉沉睡去,但他又怎么知道,在他心痛徘徊的时候,我的心也跟着他一起紧揪着?
公元619年9月16日,苦苦坚守了半年的晋阳,终于还是失守了。
而失守的真正原因,却是因为李元吉以出战的名义,带走了晋阳城里所有的强兵,护着他一路逃往长安。
在这样的局势下,只剩下老弱残兵的晋阳又怎会不沦陷?
我对李元吉真是痛恨万分,但真正心痛的人,却是李玄霸。
晋阳失守的那一夜,他站在屋外站了整整一个晚上,我也跟着他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