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儿深知红樱思虑周全,此举必然有内中深意,更兼夕菱进宫大事陪嫁人选更是须经老太太、明珠同意,必是千万妥帖,别无选择,秋姨就是不忍也无办法。如今已成定局,自己一个小丫鬟毫无回天之力,只觉腮边不住堕下泪来,红樱也哭了,却还是扶黛云坐下:“傻丫头,哭什么,主子待我一贯是向待姐姐般,将来在宫中日子久了,把你指给个好人家;哥哥待你必然又好,他对下人从不朝打暮骂的,这是好事啊。你看你遭了这些罪,快上些药罢。”黛云刚刚要站起来说“使不得”,红樱赶忙将她摁住:“外人不晓得,难道我还不晓得,要不是你,哥哥怕是早就被押到皇上面前,那时可就不仅仅是打板子那么简单了。阿玛虽然打了你,却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其实他打心眼儿里感激你,刚老太太还派青云姐姐来传话,说我的东西今日都搬到主子那里去了,以后这院子便是你的,过一阵子待你要搬到哥哥院子里外间去住,这里便空出来,钥匙依旧是你管着,平时哥哥上朝,你便回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罢了。我这一走,咱们姐妹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虽说哥哥心里菱妹是头等大事,我走了伤心却也是免不了,他身子从小就弱,后来读了那些书以后更是敏感,诗词歌赋这些东西却是比毒药更伤身子,他接下去一段日子脾气若是不好,你就多担待些,老太太、太太年纪也大了,这一下子家里走了两个,虽说不像哥哥在心尖上剜去一块肉般,却也是难免失落,你在旁边多留个心;雯儿虽是脾气暴躁些,心里确实黑白分明;鸣儿虽遇事容易犹豫,却是一个稳妥的人;青云姐姐自不必说,你遇事多与她商量……”她的话像流水般在黛云耳边潺潺流过,似乎从远古而来,向未知而去,黛云一字一字听在耳里,却从未进过心里。红樱,这个她一年来最敬爱、最亲近的小姐,如今却要成为一个记忆的符号,她曾想过一辈子在她身边服侍她,她嫁人以后自己也没有什么遗憾,一死了之便是,不管是她的人品性格,还是才华美貌,黛云都是羡慕的,而且觉得是可望不可即的,她崇敬她,仰慕她,竭尽自己所能保护她,每次与红樱呆在一起,便有空谷幽兰般的宁静,远离这个尘世的宁静。她边说边轻轻将药膏打在她颊上涂匀,黛云痛的一抖一抖,红樱也无办法,二人静享这个最后相处的时光,轻轻同过去安好的岁月,挥手道别。
夕阳静好,无论是珠花堆里隐约的泪痕,还是药香中弥漫的不舍,抑或是睡梦里氤氲的不安,都馥郁着那一片娇艳的温暖,散失在北京城春日的一片安详里。朱红的宫城墙高高在上,里面飘出几丝柳树的新绿,摇曳在碧波上,仿佛在对这个百花准备争艳的日子,做着最后的诀别,对残存的在风中凝视夕阳的柳枝,倾注了全部的生命。这个世界还像昨天一样温暖,只是春天,大概路旁那些不知名的小野花更加欣喜吧。偶尔传来的一声玉箫,透过炊烟里朦胧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