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家三姑娘没了?孙家哪个三姑娘?”听到自己的丧报时,孙芸正伏在平头梨花木书桌上帮百香画花样子。洁白的宣纸上,宝相花枝蔓叶绕,被勾画得复杂而精美。
她搁了笔,惊讶得连声问了青莲好几遍。
青莲没出声,只将眼光定定的落在她的脸上。
孙芸明白过来,瞪大眼睛,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道:“你说的孙家三姑娘难道指的是我?”
这次,青莲垂下了眼皮。
初秋的阳光从碧绿的合和窗纱洒进屋里,温柔明媚,一室清澄。屏风上的鸟雀栩栩如生。
孙芸的大脑却是一片空白,她木然从桌后站起身来,绕着屋子来回踱步。走了几圈,就听见桃儿进来道:“少将军来了。”
门帘轻轻卷起,霍平修长挺拔的身影出现在门外。孙芸上前两步将他堵在门口,劈头盖脸就问:“霍平,那日在大慈寺你和爹爹到底商量了些什么?”
霍平面露讶异之色,但很快恢复了常态。他挥挥手让青莲和桃儿退下,方笑睨着孙芸道:“你今天是怎么了?令尊只是要求让你在将军府暂住一段时间。”
孙芸脸上一阵白一阵红:“那护城河里的尸体又作何解释?”
霍平扬了扬眉毛,才反应过来:“哦!你是说那个啊?——那是令尊的主意,我只是让陆准从中帮了些小忙。”
“帮了些小忙?”孙芸怪声怪气的学他的语气:”霍平,你们俩人合起伙来伪造我的死亡,竟然都不告诉我一声?”
霍平双手扶住孙芸肩膀,将她从门口移开,又侧身揽住她的肩头,扶她进了屋,才道:“既然已经你知道是造假,还要嚷嚷得人尽皆知吗?”
“你…”孙芸气结的扭动肩膀,甩开他的手。面对霍平,她的怒火就变成了打在棉花上的拳头。无论如何生气,回应她的永远是一副好耐性和一张温和的笑脸。孙芸想起霍平面对其他人时,总是板着的一张冷脸,面色赧然。自己是不是有些太不知好歹了?
霍平走到书桌前,伸手拾起桌上的花样子,笑着问:“咦?这是要给我绣的吗?”
孙芸白皙的脸上顿时红霞密布。她一把抢过宣纸藏在身后:”哪里是给你的?这是我帮百香画的。”
“别岔开话题,尸体到底是怎么回事?”
霍平方敛了笑容,认真的道:”应该是令尊怕连朝野之争累你涉险,想出的金蝉脱壳之计吧?”
孙芸心中一震,孙家的处境竟然到了这样糟糕的地步,连父亲自己都觉得不妙?
见她怔怔无语,霍平一屁股坐到黄花梨书桌上,居高临下的看她:”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虽说朝野争斗胜败难料,但令尊在朝也几十年了,相信对此会有准备。”
“你不是也不看好主战派吗?”孙芸趁机问他。
霍平点点头,倒也不瞒她:”的确,从眼下的情形来看,主战派胜面确实小一些。但政见不被采纳并不代表令尊和孙家就会遭遇什么不测。你不要想太多。”
孙芸略略宽不下心来,抓住霍平步步逼问:”那你们因何还要将我藏起来?”
霍平的脸色一正,声音也跟着轻柔下来,温和得像一片羽毛。他伸手去握孙芸的手,却被无情的躲开。霍平不在意的笑笑,心无旁骛的看着她道:”有了替嫁的事情在先,又有茶马互市的政斗在后。我想令尊主要还是怕泰安侯那边会那你做筏子。”
见孙芸面色缓和,他舒了口气,温热的鼻息扫在孙芸脸上:”我答应过令尊要护你安全,便一定会做到!”
这样赤裸裸的承诺,孙芸一时竟无法回应。她抬头仰视着霍平,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全是无措。门外桃儿在轻叩门板:”少将军,燕客居来人问了好几遍了,陶先生有事找您商量。”
霍平皱眉,脸上含了丝丝苦涩和无奈:”孙芸,不是所有事情都可以用逃跑来解决的…你不喜欢赵世乾可以逃婚,但在我这里,你却是逃不掉的。”
“霍平,我…”孙芸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鞋尖上一只蝴蝶停在幽兰上。她的视线模糊起来,那蝴蝶的翅膀隔着白雾轻轻震动,就要从鞋面上飞走。
“少将军…”门外又传来桃儿瑟瑟的声音。
“真不是时候…”放开孙芸,霍平懊恼的推门走了出去。院子里檐廊下站了一地的丫鬟,青莲、百香、秋平和桃儿,没有一个敢随便走动的。
燕客居的花厅里,陶先生坐立不安。如果说之前孙芸逃婚,将军府藏了个未定罪的逃犯,这回逃犯变成了死人。这样烫手的山芋,他的主子却吃了秤砣铁了心一样非要留在身边。是以霍平一回来,他便迎上去拱手一礼,开门见山的道:“少将军,听闻孙大人府上三姑娘没了?尸体在护城河找到的?”
霍平点点头,没有否认。陶先生眨巴眨巴眼睛,难道是自己见了鬼?“那小跨院里住着的那位孙姑娘…”
“是我让陆准做的!”霍平坦然承认,没有半分推诿和隐瞒。
陶先生语气一滞,痛心疾首得连连摇头:“少将军!此事欠妥,欠妥啊!孙姑娘逃婚,孙府欺上瞒下演了一出替嫁,您还帮着他们伪造。孙赵两家的婚事是有旨意的,将来东窗事发,可是忤逆大罪。”
霍平请他落了座,自己也在正中的主位坐下,正色道:“此事我心中有数,先生不必再劝。若将来因此获罪,也与先生无关。”
英雄难过美人关。陶先生的嘴角一张一翕,半晌才道:“少将军年少有为,为了个女子,值得吗?”言罢他跺脚拂袖而去。
官场浸淫多年,霍平每时每刻都在权衡利弊,细心考量每一件事背后的得失。他善于此道,也精于此业。虽然朝野中各种势力粉墨登场,交替更迭,霍氏一门凭着这份步步为营的细心经营,才能在疾风骇浪中走到今天的煊赫。为了孙芸,他甘冒天下之大不韪,这样做是否值得。这个问题霍平却从来没有问过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