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五点半结束了一天的排练,离乐队演出还有三天。乐队兄弟们商量了演出时候的服装,出场的形式,和当中一些表演的细节,大家为了这一刻已经准备了这么久,就等着毕业典礼上大放光彩的那一刻。
在一面期待着表演的同时,长安会偶尔猜想殷亦可会不会看到自己演出?如果她看了,她会喜欢吗?她会不会觉得站在台上的自己很棒?如果她喜欢,她会不会在看完演出之后愿意和自己重归于好?虽然也不知道现在这样的局面算不算是友谊决裂,似乎什么都说不清楚。在这些想法当中,长安甚至考虑着,要不要在演出结束后,就去找她,就去告诉她自己的感受,那个时候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拒绝我吗?可是如果再不说,马上我们就要各奔东西去上大学,长安担心如果现在不说,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说了。
长安这么一边计划着一边往校门走。校门口,上午那辆送他和陈蕾蕾来学校的黑色奔驰车停在路旁,上午刚刚见过面的司机叔叔正站在车边上朝校门张望,看见长安走出来,他招招手,示意长安过去。
“叔叔好!”长安一脸懵懂,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只能先礼貌地打个招呼。
“长安你好,是这样,你爸爸晚上和我们陈总约了晚饭,你妈妈和蕾蕾也已经在饭店那边了,大家都等着你,我是过来接你的,咱们赶快上车走吧。”
“哦,这又吃饭啊?我怎么没听我爸说起过?”
“你爸没和你说啊?嗨,这么着吧,你现在给你爸打个电话,也好告诉他一声说咱们这就过去了。”
“哦,好的。”
长安摸出手机,给老爸拨了电话。
“喂?爸,你今晚上和陈叔叔吃饭啊?”
“对啊,我昨天没跟你说吗?”老爸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背景里隐约传出长安妈妈和陈蕾蕾欢乐的笑声。
“你没告诉我啊……”长安这个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有点磨磨蹭蹭的犹豫。
“陈叔叔让司机去接你了,我跟你妈都在这里了,蕾蕾也在,还说你们白天在学校的见闻呢。你赶紧过来吧。”
“哦,那要吃多久啊?我晚上还有事……”
“能有什么事啊,你这天天晚上就知道跟你们乐队那帮小子混在一起。今天晚上无论如何你得陪爸爸吃饭,听到没有!快点过来!对了,你不是说带蕾蕾看学校要大奖吗?今晚上都点你喜欢的,算是给你奖励,怎么样?”
“啊?!这不算啊老爸!这算你赖皮啊!喂……”
还没等长安继续他的声讨,老爸一贯不容商量的威仪以果断挂掉的电话宣布。长安只能遵从。
坐上车,长安望着窗外,觉得心里有点乱,但又说不出是为什么。
这个时候的城市,在一重雨水一重艳阳的反复中渲染着南方盛夏的气息,到处的树叶浓绿如墨,蝉鸣在白天吵不过城市的车水马龙,到了晚上,却重复着为每一个夏天里人们的喜怒哀乐唱着一样的曲调,似乎在南方,所有不同的苦乐都会淡忘于这同样的潮热,同样的躁动。
殷亦可第一次和老乔聊了个长电话之后,心情确实舒畅了许多。老乔隔两天又给她打了个电话,说如果她愿意的话,可以到电台的录音室来玩。
“妈,乔叔说,可以让我去他们电台的录音室玩……”
饭桌上,好久没有听到女儿主动提出一个话题了。殷亦可妈妈心里高兴极了。
“好啊,你想去的话,妈妈陪你一起去。我也没有去过电台的录音棚呢!可以开开眼界。”
“嗯,好啊,那你能不能跟乔叔约个时间?”
“当然没问题,妈妈联系你乔叔叔。约好了时间妈妈告诉你。”
“好。”殷亦可的语言里,似乎没有特别高兴和激动的情绪,但是这么长时间以来,终于愿意走出家门去转转,无论如何已经是非常可喜的了。
城市的另一端,长安一家人和陈总、陈蕾蕾在紧邻海湾的一家高档酒店吃着美味的海鲜大餐。席间长安爸爸和陈总觥筹交错,长安妈妈和陈蕾蕾从时装聊到近期的电视剧,一系列女人喜欢的话题说个没完,看上去分外亲热,长安则偶尔和司机叔叔搭上几句话,更多时候还是自己吃,自己玩,自己看手机信息。
大家这么吃了一阵子,陈蕾蕾突然站起来,端起面前的大杯果汁,说:
“我想借这杯果汁,感谢叔叔、阿姨和长安对我的照顾。谢谢你们照顾我刚来这段时间,带我逛街、带我看学校,还给我介绍了很多关于这个城市有趣的故事。我现在特别开心能够来到这里生活。谢谢你们!”
陈蕾蕾话音刚落,两方爸爸马上就满意且幸福地喝起彩来。
长安妈妈更加是用一种很夸张的高亢嗓音夸赞着陈蕾蕾:“哎呀这孩子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了,这么懂事!蕾蕾,以后我就把你当干女儿,你就把我当干妈,咱们俩不客气!”
长安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只是被陈蕾蕾如此娴熟的“饭桌礼仪”所震惊。他呆呆地看着欢乐的大家,不知道该怎么接这个局面。
结果,老爸发话了,“哎呀,你看看,老陈,你这女儿真是聪明又懂事,还是你会教育啊,你看看我们家这个小子,一点也不懂礼貌,真是真是。长安啊,你看看人家蕾蕾,你还不赶紧敬你陈叔叔一杯?”
这就是长安的老爸——用儿子的尴尬化解自己的尴尬。长安心里一股暗暗的小火苗窜了起来,又楞是自己压了下去。从小到大,他最不喜欢的,就是父母让他在饭桌上敬酒。九岁那年有一次,爸爸让给饭桌上一群不认识的大爷大妈敬酒,不谙世事的小长安张口说了实话:“我还不认识这些人,我不知道说什么敬酒的话。”为了这一句,长安回家挨了老爸一顿揍,原因是他那句话让老爸在众人面前颜面丢尽。从那以后,长安在敬酒这个事情上,采取了非暴力不合作的方式,能逃就逃,能躲就躲,能装傻就装傻,实在躲不过去了,举起杯子说给谁谁谁敬酒了事,多的绝对不说。
眼下因为陈蕾蕾先开了这个头,大家接下来都眼巴巴地看着他,这一杯是必须要敬了,他心里竟然有点怨恨陈蕾蕾。
“陈叔叔,这杯我敬您。哦,对了,司机叔叔,这杯我也敬您,谢谢您今天接送我,还帮我搬东西。我先干为敬。”
说完,长安一口闷了他那么一大杯果汁。
长安爸爸明显看出来儿子斗气,这酒敬得一不合章法,二不合分寸,但是还能说什么呢,儿子这么大了,总不能饭桌上教育他。
长安坐下,长安爸爸又马上给陈总和司机先后分别补了一杯。场面上,这一个回合才算圆满了。
冗长的晚宴一直持续到了晚上九点。一群人兴致未尽,长安妈妈提议再去附近的商城逛逛。长安爸爸说:“你们两个美女去吧,让长安给你们当保镖去。我和老陈到茶馆喝喝茶。晚上你和儿子送了蕾蕾以后,你们俩打车回来吧。”
就这么着,长安又被安排了个他根本不情愿的差事。心中一声叹息,只能跟着妈妈和蕾蕾去逛商场。他给乐队兄弟们发了个消息,说今晚练习没戏,只能明天排练多加油了。
到了商场,陈蕾蕾挽着长安妈妈的胳膊,俩人亲得跟亲生的一样。从一个牌子逛到另一个牌子,长安跟在她们俩后面,捏着自己的手机游戏,到了每家店里就找休息的凳子坐下,即使这么着,也还是逛得腰酸腿疼。
中间,长安妈妈想尝试让长安也看看有没有喜欢的衣服,长安明显不感兴趣,他只想这两人赶紧逛完,他好赶紧回家。三个人分成两股状态,到后面,长安妈妈干脆不管儿子心情了,随他去吧。
走了一圈,商场里能逛的地方也都看完了,陈蕾蕾看见有个冰激淋店,提议说她请大家吃冰激淋,正好休息一下。
三个人进去,点了冰激凌,坐下等着。
不远处是商场的大型游戏机中心,门口立着几台抓娃娃机器和两个拍大头贴的铺子。
“哎,长安,你看,那有个拍大头贴的地方。你们年轻人是不是最近很流行这个啊?”长安妈妈突然来了兴致。
“啊?”长安扭头看了一眼,又转过头来一边打着手机游戏一边说,“妈,大头贴是十年前已经流行过了的东西好吧?您老就别急着赶时髦了。”
“阿姨,您想拍吗?您想拍的话,我去陪你拍啊!我也喜欢拍大头贴!”陈蕾蕾甜甜的声音,温柔的语气,让长安妈妈欢喜得不行。
“蕾蕾真配合我。长安,走,咱们三个人一起去拍去!”
“哎哟妈,您饶了我吧,要拍你们去吧,我要在这等着我的冰激凌。”
“长安,你这已经一晚上不给妈妈面子了。叫你出来逛街,你挂着个长脸都一晚上了,你就陪我们俩美女照个大头贴嘛!”
长安妈妈明明是一边命令着,一边开始扯长安的胳膊。
“哎哟,您别扯别扯我,行行行,我去,我陪你们去拍大头贴,算我奉陪到家!”
长安妈妈这才欢天喜地地扯着两个孩子奔大头贴机器去了。冰激淋都能暂存柜台,长安心中感叹老妈的少女心真是伤不起啊。
三个人在小小的摄影棚里挤来挤去的,长安妈妈真是不老童颜,跟陈蕾蕾拍的照片看起来就像好姐妹一样。其中陈蕾蕾还时不时摆出亲脸颊的表情,长安看了真是又羡慕又尴尬,相比之下他和老妈拍的大头贴显得生硬太多,衬托得老妈一副母亲威仪的样子。
老妈拍得没有灵感了,还有五个模版没有拍,她坐在棚子里窄小的凳子上,张罗着两个孩子:“你们俩拍你们俩拍!”
长安一听要和陈蕾蕾合影,心里是一百个不情愿。虽然说大头贴是个老掉牙的玩艺儿,但是一男一女拍大头贴却还是个有点暧昧的事情,这样和陈蕾蕾拍的大头贴,以后留着也尴尬。
长安推辞道:“妈,要不您休息休息,想想造型,你再跟陈蕾蕾把最后五张拍完得了。我就不拍了。”
“你怎么不拍呀!这孩子!你看你们年轻人,长得细皮嫩肉的,多好看,你老妈这么一张老脸,拍那么多干什么。我今天是拍尽兴了。你们拍,你们俩年轻人好好拍!”
长安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拍照的是老妈,现在不想拍的也是她。这阵子,看她的样子是斩钉截铁的罢拍了。
“没事,阿姨,那您休息吧,我和长安把最后几张拍完,然后咱们就去吃冰激淋吧!”陈蕾蕾有出来救场了,她说话总是那么贴心。“长安,来,咱们俩要不拍几张搞笑的吧!”
“哦,”长安看也推辞不了了,女生都主动发话了,他总不能显得太拘谨,“好,那就赶紧拍完吧,冰激淋都快化了。”
于是,在老妈的威仪下,冰激淋要化的压力下,陈蕾蕾和长安挨在一起,对着摄像头摆起姿势来。
要不是为了拍照,长安不会里陈蕾蕾这么近。而一下子靠得这么近,他竟然莫名有点紧张,陈蕾蕾身上有种甜甜的花香,她侧脸的皮肤还保持着北方人的白皙,虽然化了一点淡妆,但是还是能感觉到透出的光彩。她的耳垂上带着一颗漂亮的粉色小水钻,跟她的裙子极为搭衬。镜头面前的陈蕾蕾显得十分自信,头的角度,身体倾斜的姿势似乎都是练得很熟悉的,她时而展示简单明媚的笑容,时而做个可爱的鬼脸,有两张,还将手臂轻轻地搭在了长安肩上,长安感到肩上纤细的手臂带着轻盈的重量,皮肤挨着脖子有种柔和的感觉。而这一切,都让镜头里的长安显得呆呆傻傻表情僵硬。
最后几张竟然拍得很顺利,一下子就拍完了。机器不急不慢地把所有照片都打印出来,又一张一张地过膜、切割,长安妈妈和陈蕾蕾兴奋地对照片评头论足。长安站在一旁,期盼着大家赶紧回去吃冰激淋。
“长安,你看你们俩孩子拍的这几张,真不错。真是青春靓丽呀!”长安妈妈拿着长安和陈蕾蕾的合影,满意地评论道。
“哪有啊,阿姨,我最喜欢和您拍的合影,你可真年轻啊,像我姐姐一样!”陈蕾蕾简直是专门挑长安妈妈喜欢听的说。
“哈哈,你这孩子真会说话。是你漂亮,衬得阿姨也好看了。你看我跟我们家这个傻小子拍的这几张,不是呆就是好像我在生气一样,真是难看。这拍照还是要有好搭档才行呢!”
长安心里暗暗嘲笑了一下这两个女人相互奉承的对话,看她们确实也喜欢这么说话,也喜欢听这样的话,长安不由觉得,女人真是难懂的一种生物。
“长安,你看,咱们来的这几张合影,你想要哪几张?”陈蕾蕾递过来他们俩的合影,一边问道。
“嗯,都挺好的,你都留着吧。我不爱留照片儿。”长安勉强配合了个微笑。
“这样啊,那我都拿走了也不太好,这样吧,这张你还挺好看的,你留着吧,其他的我就都拿走了。”陈蕾蕾从中选了一张递给长安,相片上的长安微笑着对着镜头,而旁边的陈蕾蕾一边手臂搭着他的肩膀,脸上洋溢着俏皮又快乐的笑容。两人的头挨得很近,真像是情侣拍照。不过陈蕾蕾没说错,这也确实是长安拍得最好看的一张。
“那行,那这张我拿着吧。谢谢!”长安客气地接受了。
陈蕾蕾将其他的相片都放进背包里。三个人回去把化了一半的冰激凌吃完,准备回家了。